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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家,發現豫瑾已經來過了,把行李拿了直接上車站,分明是有意的避免和她見面,以後大概永遠也不會再來了。她拒絕了他,就失去了他這樣一個友人,雖然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是心裡不免覺得難過。世鈞見她滿臉悵惘的神色,他記得前些時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常常提起豫瑾,提起的次數簡直太多了,而現在她的態度剛巧相反,倒好象怕提起他。這中間一定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她不說,他也不去問她。
那天他一直有點悶悶不樂,回去得也比較早,藉口說要替叔惠的妹妹補習算術。他走了沒有多少時候,忽然又聽見門鈴響,顧太太她們只當是樓下的房客,也沒理會,後來聽見樓梯上腳步聲,便喊道:〃誰呀?〃世鈞笑道:〃是我,我又來了!〃
顧太太和老太太,連曼楨在內,都為之愕然,覺得他一天來兩次,心太熱了,曼楨面頰上就又熱烘烘起來,她覺得他這種做派,好象有點說不過去,給她家裡人看著,不是讓她受
窘嗎,可是她心裡倒又很高興,也不知為什麼。
世鈞還沒走到房門口就站住了,笑道:〃已經睡了吧?〃顧太太笑道:〃沒有沒有,還早著呢。〃世鈞走進來,一屋子人都笑臉相迎,帶著三分取笑的意味。可是曼楨一眼看見他手裡拎著一隻小提箱,她先就吃了一驚,再看他臉上雖然帶著笑容,神色很不安定。他笑道:〃我要回南京去一趟,就是今天的夜車。我想我上這兒來說一聲。〃曼楨道:〃怎麼忽然要走了?〃世鈞道:〃剛才來了個電報,說我父親病了,叫我回去一趟。〃他站在那裡,根本就沒把箱子放下,那樣子彷佛不預備坐下了。曼楨也和他一樣,有點心亂如麻,只管怔怔的站在那裡。還是顧太太問了一聲:〃幾點鐘的車?〃世鈞道:〃十一點半。〃顧太太道:〃那還早呢。坐一會,坐一會!〃世鈞方才坐了下來,慢慢的摘掉圍巾,擱在桌上。
顧太太搭訕著說要泡茶去,就走開了,而且把其餘的兒女們一個個叫了出去,老太太也走開了,只剩他和曼楨兩個人。曼楨道:〃電報上沒說是什麼病?不嚴重吧?〃世鈞道:〃電報是我母親打來的,我想,要不是很嚴重,我母親根本就不會知道他生病。我父親不是另外還有個家麼,他總是住在那邊。〃曼楨點點頭。世鈞見她半天不說話,知道她一定是在那兒擔心他一時不會回來,便道:〃我總儘快的回來。廠裡也不能夠多請假。〃曼楨又點點頭。
他上次回南京去,他們究竟交情還淺,這回他們算是第一次嚐到別離的滋味了。曼楨半晌才說出一句話來,道:〃你家裡地址我還不知道呢。〃她馬上去找紙筆,世鈞道:〃不用寫了,我一到那兒就來信,我信封上會註明的。〃曼楨道:〃還是寫一個吧。〃世鈞伏在書桌上寫,她伏在書桌的另一頭,看著他寫。兩人都感到一種淒涼的況味。
世鈞寫完了,將那紙條子拿起來看看,又微笑著說:〃其實我幾天工夫就會回來的,也用不著寫什麼信。〃曼楨不說什麼,只把他的圍巾拿在手裡絞來絞去。
世鈞看了看錶,站起身來道:〃我該走了。你別出來了,你傷風。〃曼楨道:〃不要緊的。〃她穿上大衣,和他一同走了出來。衖堂裡還沒有閂鐵門,可是街上已經行人稀少,碰見兩輛黃包車,都是載著客的。沿街的房屋大都熄了燈了,只有一家老虎灶,還大開著門,在那黃色的電燈光下,可以看見灶頭上黑黝黝的木頭鍋蓋底下,一陣陣的冒出乳白色的水蒸氣來。一走到他家門口,就暖烘烘的。夜行人走過這裡,不由得就有些戀戀的。天氣是真的冷起來了,夜間相當寒冷了。
世鈞道:〃我對我父親本來沒有什麼感情的,可是上次我回去,那次看見他,也不知為什麼,叫我心裡很難過。〃曼楨點頭:〃我聽見你說的。〃世鈞道:〃還有,我最擔心的,就是以後家裡的經濟情形。其實這都是意料中的事,可是……心裡簡直亂極了。〃
曼楨突然握住他的手道:〃我恨不得跟你一塊兒去,我也不必露面,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待著。有什麼事情發生了,你有一個人在旁邊,可以隨時的跟我說說,你心裡也痛快點兒。〃世鈞望著她笑道:〃你瞧,這時候你就知道了,要是結了婚就好辦了,那我們當然一塊兒回去,也省得你一個人在這兒惦記著。〃曼楨白了他一眼道:〃你還有心腸說這些,可見你不是真著急。〃
遠遠來了輛黃包車。世鈞喊了一聲,車伕過街往這邊來了。世鈞忽然又想起來,向曼楨低聲叮囑道:〃我的信沒有人看的,你可以寫得……長一點。〃曼楨嗤的一笑,道:〃你不是說用不著寫信了,沒有幾天就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