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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便,不如早一點到叔惠那裡去一趟,邀他出去坐坐,再和他一同回來。打電話去又沒打著,他是很少在家的,只好直接從辦公室到他那兒去碰碰看。他妹夫家是跑馬廳背後的衖堂房子,交通便利,房子相當老,小院子上面滿架子碧綠的爬山虎,映著窗前一幅藍綠色的新竹簾子,分外鮮明。細雨後,水門汀溼漉漉的,有個女人蹲在這邊後門口搧風爐,看得見火舌頭。世鈞看著門牌數過來,向一家人家的廚房門口問了聲:〃許先生在家麼?〃灶下的女傭便哇啦一聲喊:〃少奶!找舅少爺!〃
叔惠的妹妹抱著孩子走來,笑著往裡讓,走在他前面老遠,在一間廂房門口站住了,悄悄的往裡叫了聲:〃媽,沈先生來了。〃看她那神氣有點鬼頭鬼腦,他這才想起來她剛才的笑容有點浮,就像是心神不定,想必今天來得不是時候,因道:〃叔惠要是不在家,我過天再來看伯母。〃裡面許太太倒已經站了起來,笑臉相迎。她女兒把世鈞讓到房門口,一眼看見裡面還有個女客,這種廂房特別狹長,光線奇暗,又還沒到上燈時分,先沒看出來是曼楨,就已經聽見轟的一聲,是幾丈外另一個軀殼裡的血潮澎湃,彷佛有一種音波撲到人身上來,也不知道還是他自己本能的激動。不過房間裡的人眼睛習慣於黑暗,不像他剛從外面進來,她大概是先看見了他,而且又聽見說〃沈先生來了。〃
他們這裡還是中國舊式的門檻,有半尺多高,提起來跨進去,一腳先,一腳後,相當沉重,沒聽見許太太說什麼,倒聽見曼楨笑著說:〃咦,世鈞也來了!〃聲調輕快得異樣。大家都音調特別高,但是聲音不大,像遠處清脆的笑語,在耳邊營營的,不知道說些什麼,要等說過之後有一會才聽明白了。許太太是在說:〃今天都來了,叔惠倒又出去了。〃曼楨道:〃是我不好,約了四點鐘,剛巧今天忙,擱到這時候才來,他等不及先走了。〃
許太太態度很自然,不過話比平時多,不等寂靜下來就忙著去填滿那空檔。先解釋叔惠這一向為什麼忙得這樣,又說起叔惠的妹妹,從前世鈞給她補算術的時候才多大,現在都有了孩子了。又問曼楨還是哪年看見她的。算來算去,就不問她跟世鈞多少年沒見了。叔惠今天到他家去吃飯的事,許太太想必知道,但是絕口不提。世鈞的家當然是最忌諱的。因又說起裕舫。談了一會,曼楨說要走了,世鈞便道:〃我也得走了,改天再來看伯母。〃到了後門口,叔惠的妹妹又還趕出來相送。她在少女時代就知道他們是一對戀人,現在又看見他們雙雙的走了。
重逢的情景他想過多少回了,等到真發生了,跟想的完全不一樣,說不上來的不是味兒,心裡老是恍恍惚惚的,走到衖堂裡,天地全非,又小又遠,像倒看望遠鏡一樣。使他詫異的是外面天色還很亮。她憔悴多了,幸而她那種微方的臉型,再瘦些也不會怎麼走樣。也幸而她不是跟從前一模一樣,要不然一定是夢中相見,不是真的。曼楨笑道:〃真是──多少年不見了?〃世鈞道:〃我都不知道你在上海。〃曼楨道:〃我本來也當你在南京。〃說的話全被四周奇異的寂靜吞了下去,兩人也就沉默下來了。
一路走著,倒已經到了大街上,他沒有問她上哪兒去,但是也沒有約她去吃飯。兩人坐一輛三輛車似乎太觸目,無論什麼都怕打斷了情調,她會說要回去了。於是就這麼走著,走著,倒看見前面有個霓虹燈招牌,是個館子。世鈞便道:〃一塊吃飯去,好多談一會。〃曼楨果然笑道:〃我得回去了,還有點事。你過天跟叔惠來玩。〃世鈞道:〃進去坐會兒,不一定要吃飯。〃她沒說什麼。還有好一截子路,等走到那裡也就一同進去了。裡面地方不大,鬧哄哄的,正是上座的時候。世鈞見了,忽然想起來叔惠到他家去吃飯,想必已經來了。找了個火車座坐下,點了菜之後,便道:〃我去打個電話就來。〃又笑著加上一句,〃你可別走,我看得見的。〃電話就裝在店堂後首,要不然他還真有點不放心,寧可不打。他撥了號碼,在昏黃的燈下遠遠的望著曼楨,聽見翠芝的聲音,恍如隔世。窗裡望出去只看見一片蒼茫的馬路,沙沙的汽車聲來往得更勤了。大玻璃窗上裝著霓虹燈青蓮色的光管,背面看不出是什麼字,甚至於不知道是哪一國的文字,也不知道身在何方。
他口中說道:〃叔惠來了沒有?我不能回來吃飯了,你們先吃,你留他多坐一會,我吃完飯就回來。〃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拆爛汙的事,約了人家來,自己臨時又不回來。過天他可以對叔惠解釋的,但是他預料翠芝一聽就要炸了。他不預備跟她爭論,打算就結束通話了,免得萬一讓曼楨聽見。她倒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他現在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