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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於往後讓了讓,好看得見他,看了一會又吻他的臉,吻他耳底下那點暖意,再退後望著他,又半晌方道:〃世鈞,你幸福嗎?〃世鈞想道:〃怎麼叫幸福?這要看怎麼解釋。她不
應當問的。又不能像對普通朋友那樣說'馬馬虎虎。'〃滿腹辛酸為什麼不能對她說?是紳士派,不能提另一個女人的短處?是男子氣,不肯認錯?還是護短,護著翠芝?也許愛不是熱情,也不是懷念,不過是歲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這麼想著,已是默然了一會,再不開口,這沉默也就成為一種答覆了,因道:〃我只要你幸福。〃
話一出口他立刻覺得說錯了,等於剛才以沉默為答覆。他在絕望中摟得她更緊,她也更百般依戀,一隻手不住地摸著他的臉。他把她的手拿下來吻著,忽然看見她手上有很深的一道疤痕,這是從前沒有的,因帶笑問道:〃咦,你這是怎麼的?〃他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臉色冷淡了下來,沒有馬上回答,她低下頭去看了看她那隻手。是玻璃劃傷的。就是那天在祝家,她大聲叫喊著沒有人應,急得把玻璃窗砸碎了,所以把手割破了。那時候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見到世鈞,要怎麼樣告訴他,也曾經屢次在夢中告訴他過。做到那樣的夢,每回都是哭醒了的。現在真在那兒講給他聽了,是用最平淡的口吻,因為已經是那麼些年前的事了。
這時候因為怕茶房進來,已經坐了下來。世鈞越聽越奇怪,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只是很蒼白。出了這種事,他竟懵然。最氣人的是自己完全無能為力,現在就是粉身碎骨也衝不進去,沒法把她救出來。曼楨始終不朝他看著,彷佛看見了他就說不下去似的。講到從祝家逃出來,結果還是嫁給鴻才了,她越說越快。跟著就說起離婚,費了無數週折,孩子總算是判給她撫養了。她是借了許多債來打官司的。
世鈞道:〃那你現在怎麼樣?錢夠用嗎?〃曼楨道:〃現在好了,債也還清了。〃世鈞道:〃這人現在在哪兒?〃曼楨道:〃還提他幹什麼?事情已經過去了。後來也是我自己不好,怎麼那麼胡塗,我真懊悔,一想起那時候的事就恨。〃當然她是指嫁給鴻才的事。世鈞知道她當時一定是聽見他結婚的訊息,所以起了自暴自棄之念,因道:〃我想你那時間也是……也是因為我實在叫你灰心。〃曼楨突然別過頭去。她一定是掉下眼淚來了。
世鈞一時也無話可說,隔了一會方低聲道:〃我那時候去找你姊姊的,她把你的戒指還了我,告訴我說你跟豫瑾結婚了。〃曼楨吃了一驚,道:〃哦,她這麼說的?〃世鈞便把他那方面的事講給她聽,起初她母親說她在祝家養病,他去看她,他們說她不在那兒,他以為她是不見他。回到南京後寫信給她,一直沒有迴音,後來再去找她,已經全家都離開上海了。再找她姊姊,就聽見她結婚的訊息。當時實在是沒有想到她自己姊姊會這樣,而且剛巧從別方面聽見說,豫瑾新近到上海來結婚。曼楨道:〃他是那時候結婚的。〃世鈞道:〃他現在在哪兒?〃曼楨道:〃在內地。抗戰那時候他在鄉下讓日本人逮了去,他太太也死在日本人手裡。他後來總算放出來了,就跑到重慶去了。〃世鈞慘然了一會,因道:〃他還好?有信沒有?〃曼楨道:〃也是前兩年,有個親戚在貴陽碰見他,才有信來,還幫我想法子還債。〃
憑豫瑾對她的情分,幫助她還債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世鈞頓了頓,結果還是忍不住,彷佛順口問了聲:〃他有沒有再結婚?〃曼楨道:〃沒有吧?〃因向他笑了笑,道:〃我們都是寂寞慣了的人。〃世鈞頓時慚愧起來,彷佛有豫瑾在那裡,他就可以卸責似的。他其實是恨不得破壞一切,來補償曼楨的遭遇。他在桌子上握著她的手,默然片刻,方微笑道:〃好在現在見著你了,別的什麼都好辦。我下了決心了,沒有不可挽回的事。你讓我去想辦法。〃曼楨不等他說完,已經像受不了痛苦似的,低聲叫道:〃你別說這話行不行?今天能見這一面,已經是……心裡不知多痛快!〃說著已是兩行眼淚直流下來,低下頭去抬起手背揩拭。
她一直知道的。是她說的,他們回不去了。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麼今天老是那麼迷惘,他是跟時間在掙扎。從前最後一次見面,至少是突如其來的,沒有訣別。今天從這裡走出去,是永別了,清清楚楚,就跟死了的一樣。
他們這壁廂生離死別,那頭他家裡也正難捨難分,自從翠芝掛上了電話,去告訴叔惠說世鈞不回來吃飯,房間裡的空氣就透著幾分不自然。翠芝見沒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