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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男孩子還是女孩子?〃豫瑾笑道:〃是個女孩子。蓉珍已經出來一個禮拜了,我們明天就打算回去了。〃曼楨噯呀了一聲道:〃就要走啦?〃她拿抹布在椅子上擦了一把,讓豫瑾坐下。豫瑾坐下來笑道:〃明天就要走了,下次又不知什麼時候才見得著,所以我今天無論如何要來看看你,跟你多談談。〃他一定要在動身前再和她見一次面,也是因為她上次曾經表示過,她有許多話要告訴他,聽她的口氣彷佛有什麼隱痛似的。但是這時候曼楨倒又懊悔她對他說過那樣的話。她現在已經決定要嫁給鴻才了,從前那些事當然也不必提了。
桌上已經擦得很乾淨了,她又還拿抹布在桌上無意識地揩來揩去。揩了半天,又去伏在視窗抖掉抹布上的灰。本來是一條破舊的粉紅色包頭紗巾,她拿它做了抹布。兩隻手拎著它在窗外抖灰,那紅紗在夕陽與微風中懶洋洋地飄著。下午的天氣非常好。
豫瑾等候了一會,不見她開口,便笑道:〃你上次不是說有好些事要告訴我麼?〃曼楨道:〃是的,不過我後來想想,又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了。〃豫瑾以為她是怕提起來徒然引起傷感,他頓了一頓,方道:〃說說也許心裡還痛快些。〃曼楨依舊不作聲。豫瑾沉默了一會,又道:〃我這次來,是覺得你興致不大好,跟從前很兩樣了。〃他雖然說得這樣輕描淡寫,說這話的時候卻是帶著一種感慨的口吻。
曼楨不覺打了個寒噤。他一看見她就看得出來她是疊經刺激,整個的人已經破碎不堪了?她一向以為她至少外貌還算鎮靜。她望著豫瑾微笑著說道:〃你覺得我完全變了個人吧?〃豫瑾遲疑了一下,方道:〃外貌並沒有改變,不過我總覺得……〃從前他總認為她是最有朝氣的,她的個性也有它的沉毅的一面,一門老幼都倚賴著她生活,她好象還餘勇可賈似的,保留著一種閒靜的風度。這次見面,她卻是那樣神情蕭索,而且有點恍恍惚惚的。僅僅是生活的壓迫決不會使她變得這樣厲害。他相信那還是因為沉世鈞的緣故。中間不知道出了些什麼變故,使他們不能有始有終。她既然不願意說,豫瑾當然也不便去問她。
他只能懇切地對她說:〃我又不在此地,你明天常常給我寫信好不好?說老實話,我看你現在這樣,我倒是真有點不放心。〃他越是這樣關切,曼楨倒反而一陣心酸,再也止不住自己,頓時淚如雨下。豫瑾望著她,倒呆住了,半晌,方才微笑道:〃都是我不好,不要說這些了。〃曼楨忽然衝口而出地說:〃不,我是要告訴你──〃說到這裡,又噎住了。
她實在不知道從何說起。看見豫瑾那樣凝神聽著,她忽然腦筋裡一陣混亂,便又衝口而出地說道:〃你看見的那個孩子不是姊姊的──〃豫瑾愕然望著她,她把臉別了過去,臉上卻是一種冷淡而強硬的神情。豫瑾想道:〃那孩子難道是她的麼,是她的私生子,交給她姊姊撫養的?是沈世鈞的孩子?還是別人的──世鈞離開她就是為這個原因?〃一連串的推想,都是使他無法相信的,都在這一剎那間在他腦子裡掠過。
曼楨卻又斷斷續續地說起話來了,這次她是從豫瑾到她家裡來送喜柬的那一天說起,就是那一天,她陪著她母親到她姊姊家去探病。在敘述中間,她總想為她姊姊留一點餘地,因為豫瑾過去和曼璐的關係那樣深,他對曼璐的那點殘餘的感情她不願意加以破壞。況且她姊姊現在已經死了。但是她無論怎麼樣為曼璐開脫,她被禁閉在祝家一年之久,曼璐始終坐視不救,這總是實情。豫瑾簡直覺得駭然。他不能夠想象曼璐怎樣能夠參與這樣卑鄙的陰謀。曼璐的丈夫他根本不認識,可能是一個無惡不作的人,但是曼璐……他想起他們十五六歲的時候剛見面的情景,還有他們初訂婚的時候,還有後來,她為了家庭出去做舞女,和他訣別的時候。他所知道的她是那樣一個純良的人。就連他最後一次看見她,他覺得她好象變粗俗了,但那並不是她的過錯,他相信她的本質還是好的。怎麼她對她自己的妹妹竟是這樣沒有人心。
曼楨繼續說下去,說到她生產後好容易逃了出來,她母親輾轉訪到她的下落,卻又勸她回到祝家去。豫瑾覺得她母親簡直荒謬到極點,他氣得也說不出話來。曼楨又說到她姊姊後來病重的時候親自去求她,叫她為孩子的緣故嫁給鴻才,又被她拒絕了。她說到這裡,聲調不由得就變得澀滯而低沉,因為當時雖然拒絕了,現在也還是要照死者的願望做去了。她也曉得這樣做是不對的,心裡萬分矛盾,非常需要跟豫瑾商量商量,但是她實在沒有勇氣說出來。她自己心裡覺得非常抱愧,尤其覺得愧對豫瑾。
剛才她因為顧全豫瑾的感情,所以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