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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了,然後替他架在茶杯上面,順手又把世鈞那雙筷子也拿了過來,世鈞忙欠身笑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等她洗好了,他伸手接過去,又說〃謝謝。〃曼楨始終低著眼皮,也不朝人看著,只是含著微笑。世鈞把筷子接了過來,依舊擱在桌上。擱下之後,忽然一個轉念,桌上這樣油膩膩的,這一擱下,這雙筷子算是白洗了,我這樣子好象滿不在乎似的,人家給我洗筷子倒彷佛是多事了,反而使她自己覺得她是殷勤過分了。他這樣一想,趕緊又把筷子拿起來,也學她的樣子端端正正架在茶杯上面,而且很小心的把兩隻筷子頭比齊了。其實筷子要是沾髒了也已經髒了,這不是掩人耳目的事麼?他無緣無故地竟覺得有些難為情起來,因搭訕著把湯匙也在茶杯裡淘了一淘。這時候堂倌正在上菜,有一碗蛤蜊湯,世鈞舀了一匙子喝著,便笑道:〃過年吃蛤蜊,大概也算是一個好口彩──算是元寶。〃叔惠道:〃蛤蜊也是元寶,芋艿也是元寶,餃子蛋餃都是元寶,連青果同茶葉蛋都算是元寶──我說我們中國人真是財迷心竅,眼睛裡看出來,什麼東西都像元寶。〃曼楨笑道:〃你不知道,還有呢,有一種'蓑衣蟲',是一種毛毛蟲,常常從屋頂掉下來的,北方人管牠叫'錢串子'。也真是想錢想瘋了!〃世鈞笑道:〃顧小姐是北方人?〃曼楨笑著搖搖頭,道:〃我母親是北方人。〃世鈞道:〃那你也是半個北方人了。〃叔惠道:〃我們常去的那個小館子倒是個北方館子,就在對過那邊,你去過沒有?倒還不錯。〃曼楨道:〃我沒去過。〃叔惠道:〃明天我們一塊兒去,這地方實在不行。太髒了!〃
從這一天起,他們總是三個人在一起吃飯;三個人吃客飯,湊起來有三菜一湯,吃起來也不那麼單調。大家熟到一個地步,站在街上吃烘山芋當一餐的時候也有。不過熟雖熟,他們的談話也只限於叔惠和曼楨兩人談些辦公室裡的事情。叔惠和她的交誼彷佛也是隻限於辦公時間內。出了辦公室,叔惠不但沒有去找過她,連提都不大提起她的名字。有一次,他和世鈞談起廠裡的人事糾紛,世鈞道:〃你還算運氣的,至少你們房間裡兩個人還合得來。〃叔惠只是不介意地〃唔〃了一聲,說:〃曼楨這個人不錯。很直爽的。〃世鈞沒有再往下說,不然,倒好象他是對曼楨發生了興趣似的,待會兒倒給叔惠俏皮兩句。
還有一次,叔惠在閒談中忽然說起:〃曼楨今天跟我講到你。〃世鈞倒呆了一呆,過了一會方才笑道:〃講我什麼呢?〃叔惠笑道:〃她說怎麼我跟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隻有我一個人說話的份兒。我告訴她,人家都說我欺負你,連我自己母親都替你打抱不平。其實那不過是個性關係,你剛巧是那種唱滑稽的充下手的人材。〃世鈞笑道:〃充下手的怎麼樣?〃叔惠道:〃不怎麼樣,不過常常給人用扇子骨在他頭上敲一下。〃說到這裡,他自己呵呵地笑起來了。又道:〃我知道你倒是真不介意的。這是你的好處。我這一點也跟你一樣,人家儘管拿我開心好了,我並不是那種只許他取笑人,不許人取笑他的。……〃叔惠反正一說到他自己就沒有完了。大概一個聰明而又漂亮的人,總不免有幾分〃自我戀〃吧。他只管滔滔不絕地分析他自己個性中的複雜之點,世鈞坐在一邊,心裡還在那裡想著,曼楨是怎樣講起他來著。
他們這個廠坐落在郊區,附近雖然也有幾條破爛的街道,走不了幾步路就是田野了。春天到了,野外已經濛濛地有了一層綠意,天氣可還是一樣的冷。這一天,世鈞中午下了班,照例匆匆洗了洗手,就到總辦公處來找叔惠。叔惠恰巧不在房裡,只有曼楨一個人坐在寫字檯前面整理檔案。她在戶內也圍著一條紅藍格子的小圍巾,襯著深藍布罩袍,倒像個高小女生的打扮。藍布罩袍已經洗得絨兜兜地泛了灰白,那顏色倒有一種溫雅的感覺,像一種線裝書的暗藍色封面。
世鈞笑道:〃叔惠呢?〃曼楨向經理室微微偏了偏頭,低聲道:〃總喜歡等到下班之前五分鐘,忽然把你叫去,有一樣什麼要緊公事交代給你。做上司的恐怕都是這個脾氣。〃世鈞笑著點點頭。他倚在叔惠的寫字檯上,無聊地伸手翻著牆上掛的日曆,道:〃我看看什麼時候立春。〃曼楨道:〃早已立過春了。〃世鈞道:〃那怎麼還這樣冷?〃他仍舊一張張地掀著日曆,道:〃現在印的日曆都比較省儉了,只有禮拜天是紅顏色的。我倒喜歡我們小時候的日曆,禮拜天是紅的,禮拜六是綠的。一撕撕到禮拜六,看見那碧綠的字,心裡真高興。〃曼楨笑道:〃是這樣的,在學校裡的時候,禮拜六比禮拜天還要高興。禮拜天雖然是紅顏色的,已經有點夕陽無限好了。〃
正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