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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結合得天衣無縫。三江半島、南河壩、麗景花城和芙蓉漢城這些地方,是食客、茶客和牌客的大*,其生機勃勃和喧囂熱鬧令外地人瞠目結舌。沿街走去,瀰漫的只是水泥的氣息,瀝青的氣息,人工的氣息,抄襲與模仿的氣息,唯獨沒有歷史的氣息,宣紙與松墨的氣息,以及神秘幽遠的宗教氣息。因為城市太乾淨,也阻斷了泥土的氣息。太新,沒有老屋,城市生態像是才成長起來的人工林。看不見老鼠,更沒有蛇。要聽蛙聲必須驅車數十公里。越來越物質的地方,沒有足夠的審美空間,我常常認定,這是我的文章不能一鳴驚人的主要原因。
故鄉漸行漸遠。萬縣、江津在記憶的篩子裡已所剩無幾。聽到射洪話、川東話在身後響起再難引起我下意識的回頭。到處的街道大同小異,模糊了他鄉故鄉,鄉愁不再找上門來。綿陽土話早已習以為常。我雖是綿陽的外地人,口音既不像射洪也不像綿陽,但我從意識到行為變得比土著居民更加綿陽。
我早已習慣了各種公務宴請和人在江湖必不可少的朋友應酬。程式化的舉杯把盞與即興的豪飲我都可以應付,雖然我的胃腸常常因此拒絕和反抗。文學朋友在街頭巷尾那些小酒吧、小飯館的聚會我最樂於參加。他們有時不經意流露出對我從政又從文的讚許或羨慕,滋養著我的虛榮,將我晦暗的心情一次次擦亮。我喜歡這個城市的閒散、熱鬧和時尚,也接受了它的虛偽、矯飾和冷漠。雖然有太多的地方拒絕著我或者被我拒絕,雖然很多時候明顯感覺到了來自這個城市的排異,但還是改變不了我與它的水乳交融。
回家已經有了作客的感覺。經常走動,也只是陪老父聊聊天,吃頓飯,然後連夜趕回。只有時不時拿起電話,熟練地撥通那個號碼,父親的聲音從另一端傳來,我才意識到生活在異鄉,手中攥著的似乎正是被自己從故鄉拔出的生命之根。女兒對不得不將籍貫填為“射洪”十分憤怒。她覺得那裡只是爺爺的家。她只承認自己是綿陽人。她早已將這個城市看作是更廣義的母親。這個剛走出校門的21 歲大學生,從綿陽到北京再到地球另一面的聖地亞哥,現在又到了南歐的馬德里,隔著遙遠的距離,我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她和綿陽的血緣關係。
我與這個城市已經同行了22 年。這對於一個有2200年曆史的城市而言,是它薄得最微不足道的時間切片。對我而言,卻是此生最華彩燦爛的段落。我曾經作出過許多努力也沒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跡,它不露聲色卻將我徹底改變。但是我總是不懂得珍惜。許多時候,我對時光的揮霍都像牌桌上揮金如土的賭徒,直到現在才有了手中所剩無幾的恐慌。於是與它的對視,等於是回望一去不返的青春。因此,在這個熱鬧而溫暖的牛年新春,面對這個城市,我只想說:你不是過於嶄新嗎?這正好可以讓我與你重新出發,再一路同行。
兄弟(1)
自上小學起,我幾乎沒有哭過,也最看不起愛哭的小夥伴。因為哭對於男人總是件不光彩的事情。那是拿自己的虛弱示眾,公開證明自己沒出息,窩囊廢。然而這次我卻當眾哭了,並且淚流滿面,哽咽不止。
這是最不該流淚的時候,大年三十。這是最不該流淚的地方,一家三代的團年席上。席中除了家人,還有父親最得意的幾個學生,從西安歸來的軍旅畫家志偉、志勇兄弟,成都畫家光漢,以及在我母校射洪中學任教的高勇。君臨軒酒家是城內開張不久的川菜館,頗上檔次。雅間是一向節儉的父親親自定的,雅緻又堂皇。一瓶五糧液,這還不知是哪年由我孝敬給父親的生日禮物,這時已喝了大半。老爺子皇上一樣被大家捧著,溫熱順耳的話語在他耳邊此起彼伏,那是我們慷慨的納貢。他最經典的表情是孩子般的呵呵傻笑,無法斂起,成為整個晚上大家最樂意品味的精神大餐。親情友情師生之情,盛滿房間,被醇酒催化,充分發酵。人人臉上紅光閃閃,燦若桃花。
當正讀大一的侄兒,亦即弟弟的孩子端著杯子向我走來之時,我想到了弟弟,繼而又想到了哥哥。我猛然感到他倆正在那個黑暗的世界裡看著我的一舉一動,而且我還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到了要和我們分享快樂的強烈慾望。多年的思念與感傷,點點滴滴,在心中不知不覺蓄滿,一旦有外力哪怕是最輕微的觸發; 便化作瀑布,飛流直下。
印像中哥哥幾乎是作為一個人的完美標本來到這個世界的。他出生在射洪縣涪江邊上一個叫洋溪的小鎮。父親在那裡的小學教書,母親則幹著學校炊食員的差事。當時正是下午剛剛上課之時,鐺鐺的鐘聲也未能掩沒哥哥那一陣響亮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