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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問我看孩子的屁股了沒有,我說看屁股幹嗎?她不說。但我看出她心思,我自己因此也有了擔心。看不看?倆人都有點猶豫,因為孩子包裹得嚴嚴實實,我們甚至都不知如何開啟。但猶豫再三,我們還是堅決又困難地開啟了包裹。先看屁股——沒多長尾巴,也沒少長肛門。然後掰開一個個手指頭看,掰了手指又掰腳趾。都無異樣,自然高興。不料小東西適時嘹亮一嚏,頓時把我們的高興嚇得無影,擔心是不是害他受涼了。那日子就是這樣驚驚嚇嚇,謹小慎微的。但總的說,小東西還算體恤我們,對我們份份擔心都退而避之,偶爾涉足,也只是點到為止,玩個有驚無險而已。我們想這樣就好。這樣我們就什麼都滿足了。
一天,陽光燦爛,我抱著兒子憑窗而立,兒子引頸眺望,似有所見,令我大為開心。照眾人話說,百日之內嬰兒有目無光,而兒子此時遠無百日。我久久望著兒子睜圓的雙目,喜從中來。忽然,我覺得兒子左眼黑珠子上似有異物,定睛一看——啊,那黑色之中居然還疊有一個黑點!形狀和瞳孔一般圓大,位置在瞳孔的正上方,下弧與瞳孔上弧相外切,上弧與黑眼珠的上弧相內切,色澤比眼珠要深沉,比瞳孔又要淺淡。左看右看,確鑿無疑,頓時喜消憂起。說真的,我沒敢告訴老婆,因為那實在有點恐怖。即便那是一粒痣,我知道,面板上的痣是無關緊要的,但又有誰能告訴我,眼珠上的痣也是無關緊要的?何況我不知那是不是一粒痣。從此,一份十足的擔心盤踞在我心間。從此,我也開始了漫長而複雜的求證和驗證工作,四處求醫問人,用各種方法手段測試其左眼目力。但得到的回答都是似是而非的。我似乎只有耐心等待。由於過度希望,我自然而然產生了極度害怕。我不知這等待何日才能完結,只覺得在無限的等待中,我已變得越來越可憐而不知所措。
又一日,兒子半夜裡暴吵不已,我抱著他從臥室哄到客廳。客廳黑著燈,兒子的吵勁立馬變成了沉默的東張西望,頭使勁地甩來甩去,像要把黑暗撞破。突然,兒子的頭一下趴在我肩上一動不動,而且身體在使勁往後撲。我順勢退去,直到門前,而兒子的頭依然掙扎著從我肩上越過去,往冰涼的鐵門上湊。我以為他是額頭髮癢,就換過手來,想給他撓癢。這時,我一扭頭忽然發現,黑暗中,門映象顆寶石一樣亮得耀眼。我終於明白過來,趕緊試著幫兒子的左眼往那孔亮點上湊,結果兒子十分配合地將左眼貼在了門鏡上,雙腳歡天喜地地踢打起來。我久久地沉醉在兒子的沉醉中,眼淚一滴滴流下來。就這樣,我有充足的理由相信,那不過是一粒黑痣,奇妙的黑痣,無關緊要的黑痣。就這樣,我對兒子有了第一份感激,感覺像是兒子揹著我拿性命去破了個什麼了不起的大紀錄,性命沒丟,那紀錄自然便變成了我的也是兒子的大榮大幸了。
我要說的是,這僅僅是開始。
我要問的是,這什麼時候能結束?
8�1997年8月28日
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雖然不是兵,但也是流水的一滴。這一天,我流出了已經容納我17年之久的軍營,流到了地方,領取了今生第一本身份證。
2005年10…11月
老師姓沈
曾經有個很出名的刊物,叫《富春江畫報》。我的少年就是在富春江邊度過的,縣名叫富陽,是杭州的一個衛星城。富陽有所很好的中學,即富陽一中,都說進了這中學,等於就進了大學,每年都有考上清華、北大的。我初中時成績一般,沒考上一中,上的是三中,時間是1978年。當時“*”剛結束,像這種非重點中學師資力量非常弱,老的失散了,新的還補不上。因為高考是1977年才恢復的,新老師都還在學校讀書呢。我剛上三中時,沒有化學老師,半個學期都沒上化學課,化學課都變成勞動課,打掃衛生。現在看來似乎很荒唐,但那時候整個國家都剛從荒唐中過來,事實上哪裡都殘留著各式各樣的荒唐事。
我至今還記得,我們化學老師是過了國慶節後才來的,姓沈,叫國有,是一個大鬍子,年紀快50歲了,但身體很壯實,說一口像新疆人的普通話,有時發脾氣時甚至直接用新疆話訓人。老師對學生總是有秘密的,但這種秘密最終又總是要被破解的。我或許是最早知道老師秘密的一個,因為我是化學課代表。說真的,我中學時數理化的成績都很好,最差的是語文,語文中最差的又是作文,每次上午三、四節課寫作文,我經常吃不成午飯。因為交不了卷,等我交卷了,食堂已經沒菜了。後來我的語文老師聽說我在寫小說,風趣地說:麥家寫小說,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