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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懷堯:讀書不如經歷重要嗎?你如何看待一個人的學歷?
陳丹青:讀書、經歷,都重要,也都不重要,還看書本和經歷遭遇誰。至於學歷,也看人。王安憶與我學歷相同,初中畢業,至今沒上過高中大學,可是她在復旦中文系當教授,還是作協主席。阿城初中畢業,至今也沒上過大學,可是王安憶也佩服他。
學歷對我是不起作用的,我看人只看他那個“人”,那張臉,如果有趣,我就發生興趣。我一點不想貶低學歷,你瞧陳寅恪,學歷多麼齊整,可是他在歐美上學,不要學歷,學得意思到了,就走開。蔡元培請陳獨秀去北大當文科頭目,陳學歷不夠,蔡幫他偽造學歷。
吳懷堯:在媒體筆下,你一天到晚開罵,兇巴巴的樣子。你說,“其實是媒體把我變成這樣,媒體就像是蟋蟀草,引誘我跳出來鬥。”你真的是一隻容易引誘的“蟋蟀”嗎?
陳丹青:我是在認真批評,不是罵。今天的媒體和輿論會將一個批評者說成是“憤青”,說他在“罵人”。也難怪,除了媒體要製造聳動,一個集體沉默,不敢說話的空間,會自動以“憤青”、“罵人”之類消解批評,嘲弄說話的人——大家巴望聽*站出來叫罵,解解悶,同時耍弄批評者,以便集體性置身事外。
吳懷堯:最後一個問題。在做這次專訪之前,我看了很多關於你的訪談以及相關著作,我注意到,早些年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你是有問必答,而且熱烈真誠。但最近幾年,你變得遊刃有餘,成為各種觀點的生產者,讓人多少疑心你的思考是否真誠和嚴肅。誠如你所言,很多媒體喜歡聳人聽聞,但並非所有記者都如此。如果你覺得自己被誤解了,為何不選擇徹底拒絕媒體?
陳丹青:好問題。剛回國時,八年前,國內媒體對我好奇,我也對國內種種好奇,凡事初打交道,雙方新鮮,自然比較“熱烈真誠”。近年採訪太多了,不免應對不暇。
我沮喪的是近十年來遭遇的記者、學生、同行,問的問題,提問的方式,開口的話題,幾乎一樣,幾乎沒變,南北各大學,不管名牌還是雜牌,除了極個別例外,所有學生的思路和話語方式都是一樣的,遞上來的條子,連字跡和錯字都相似——你想想看,這樣折騰八年,怎麼持續“熱烈真誠”?
但我自以為是真誠的,嚴肅的,不然我不會計較這些,彼此糊弄,彼此敷衍,多容易啊。你假如希望我“徹底拒絕媒體”,很好,但首先我得拒絕你這篇訪談,你樂意麼?一個人老是處在被要求的狀況中,怎麼弄都是不對的,因為他被假定必須滿足所有人,你覺得有這樣的傢伙能滿足所有人嗎?——我不會徹底拒絕什麼,或接受什麼,杜尚說得好,拒絕或接受,其實是一回事。('EX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