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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才知道這幾年子忻一直在西北丁將軍的手下做醫官。在一次戰事中左臂為流矢所傷,因軍中只有他一位大夫,醫務繁忙,無暇護理,致使創口炎症併發,延及全身。丁將軍見他病勢沉重,痊癒無望,便派一隊人馬千里迢迢將他送回了雲夢谷。雖在父親悉心的照料下漸漸康復,子忻的左臂卻因經脈受傷,治療延遲,留下遺症,至今舉動麻木,甚不靈便。據說,病前子忻一直用這隻手拿脈,受傷之後,他已無法替人手術。

“這位公子脾氣甚是古怪,自十六歲出谷做起了郎中,便從沒要過他父親一分錢,到現在也是這樣。”小二道。

“那他……還住在谷裡麼?”

“身子一好就搬出來了。他住在另一個鎮子裡。你說怪不怪,他既不行醫,也不開館授徒。竟跑到寺廟裡以替人抄經為生。一千字才掙五個銅板,竟還抄得樂此不疲。那寺裡的方丈說,他寫得一手清秀的靈飛小楷,交回去的稿子從無錯字。有一回有人發現他漏抄了一個字,便跟他說算了沒關係,補一個字在旁邊就可以了。他竟不依,將稿子討回來工工整整地重抄了一遍。連方丈都說,這樣的人打著燈籠也難找,給這麼少的工錢,還幹得這麼一絲不苟。”

“可是,這麼一點錢他夠生活麼?”腦子裡一浮出子忻那張蒼白頑固的臉,蘇風沂知道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寧肯餓死也要將原則堅持到底——不禁急出一腦門的冷汗來。

“他住在一間小房子裡,只有一床一桌加一個條凳,終日都吃便宜的麵條。連他父親看了都難過。唉,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他家那麼有錢……他犯得著吃這份苦麼?”

她訝然。

子忻還是子忻。他什麼也沒有變,還是那麼令人費解。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個鎮子裡?”她終於問道。

“不知道。”小二搖了搖頭,見她大失所望,又道,“我替你打聽一下。”

他到後堂走了一圈,回來告訴她:“是東塘鎮。”

她心中猛然一震,忽然拋下杯子,跳上馬,急馳而去。

天地間飄著無邊無際的大雪。那條道路她十二年前曾經走過,如今大雪中卻變得徹底陌生。

有好幾次她懷疑自己走入岔道,正在走向某個陌生的村落。

路上行人稀少,馬蹄賓士在雪中,濺起串串雪花。黃昏時分,風雪中的小鎮如此安謐。澄黃的燈火夢寐般閃爍著,炊煙瀰漫,攪亂了漫天的雪氣。

北風捲地,嚴寒刺骨,青石小道已被積雪埋沒。勤快的小販仍在道旁兜售擔子裡的最後一把青菜,米袋裡的最後一斗米。他用顫抖的嗓音吆喝著。不時地將紅腫的雙手放到口邊,用自己的呼吸取暖。

她沿著街邊的招牌一路看過去,它們大小一致、毫無特點,她無法確信哪一間鋪子是十二年前她們相遇的地方。

最後她只好隨便敲了一間鋪子的門,打算向主人詢問子忻的住處。

開門的那一剎那,她忽然怔住!

她看見了子忻!

子忻也愣了愣,既而向她微微一笑。

她頓時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看著他。她知道自己變了很多,子忻只怕已不認得門前的這個大胖子女人了。剛要張口,子忻卻搶先打了個招呼:

“你好,風沂。”

“我……我……你好。”

“外面很冷,進來坐。”他將門拉開一角,等她走進屋內,便將門輕輕合上。

那果然是間很小的屋子,除了最簡單必用的幾件傢俱之外,一無所有。可是房子卻收拾得很乾淨,當中一個取暖的火盆,炭火微溫,薄薄的窗紙擋不住室外的寒氣,他披著一件陳舊的皮袍,手指凍得發青。

他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卻無法遞給她。因為他一隻手受了傷,另一隻手必須扶著手杖。

看得出他很尷尬,她淡淡一笑,從桌上端起茶杯,輕輕地呡了一口。

“我擔心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樣容易被他的臉,被臉上那雙遙遠而深摯的目光打動。

“怎麼會呢?”他凝視著她道,“我永遠認得你。”

臉無端地又紅了,她握著茶杯,低頭不語。

他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地上拾起一個竹筐,道:“你先坐著,我出去買些炭回來。——屋裡太冷。”

她連忙站起來,搶過竹筐,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外面下著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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