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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宛平城頭
細瘦瘦的下弦月,光清色淡,一如白水。
一如白水的月光,從天空從雲的邊緣輕瀉而下,無聲無息地漫了群山,漫了大河,漫了似虹若龍的盧溝橋,漫了局制雖小而關鑰峻雄的宛平城。
方陵照斜倚在東城樓的一個垛口上,懷情無限地望山,望河,望橋。他是國民革命軍第29軍37師110旅219團三營九連二排的排副,眼小眉短,相貌平常,身不高肩不寬,腰不圓膀不粗,雖然手持步槍背挎大刀,卻毫無剽悍強勁的“兵威”,倒是他腰間的一管紫笛,銅的,笛身雕著七龍戲珠,笛尾還配掛著一塊小小的琥珀。
河西日軍的營房,亮著燈火;河東平漢鐵路橋附近日軍的演習場,燃著篝火。他,有意無意地視而不見。
夏夜那溫溫的河風,貼著城牆輕掠而來,給每一個垛口,送一個小小的旋兒。方陵照的軍衣被風旋兒掀動了,但他渾然不覺,只是凝望。
凝望,一個會吹紫笛的大兵的凝望。
他望群山。群山起伏綿亙,清謐寧靜。西北方向,西東方向,山復山,山綴山,山內山,山外山。環視遙指,當是盧師山、上方山、小西山、百花山、香山、天壽山、軍都山、燕山。北京的山,家鄉的山,他愛。他看近山,近山疏木歷歷;他看遠山,遠山一派朦朧。在恍然茫然的朦朧中,他漸漸看到了周口店的猿人;猿人,北京人的祖宗,中國北方文化的先河……漸漸地,在他的眼簾中,映現出香山的碧雲寺、臥佛寺和深秋如火的紅葉;頤和園的銅牛、十七孔橋、石舫和佛香閣;十三陵的神道、石雕群和長陵少有的金絲大楠木;還有圓明園蒼涼的廢墟和八達嶺上刀削斧鑿、寫意蜿蜒、忽騰忽折、雄傲天地的長城……
他望大河。大河浩水南去,蕩白爍銀。大河本名桑乾河,唐宋時,又因流經盧師山而名盧溝河。桑乾源於山西恆山北坡,先後納洋河、媯河等,東流南折,經朔縣、大同、涿鹿、官廳、宛平、石佛寺、廊坊、天津,入海河。每逢夏秋,下游河水暴漲,經常潰堤氾濫,甚至奪大清河而改道,故桑乾、盧溝又名“無定河”。大清朝內,康熙皇帝欽命該河官廳以下改名為“永定”,然永定永定,總不安定。他記得有一年發大水,舟船木排,都在屋頂樹尖上過;他的一房遠親老小六口,就在這年被大水衝得無影無蹤。哦,這湍流疾下千四百里的永定河中,溶匯了歷代百姓多少的血淚!……
他望長橋。長橋高闊坦直,宏壯巍重。長橋建於金代,原名“廣利”,後改“盧溝”,終以厚實剛健的一體白石,替代了漢魏唐宋的桑乾古渡。盧溝橋由誰設計由誰主建,青史如海茫不可尋;但工程宏偉、構築精美、拱孔十一、長800尺寬28尺的長橋本身,卻與趙縣趙州橋、蘇州寶帶橋,成為中國拱橋的三大代表。而東雁翅橋的石亭內,那乾隆所題燕京八景之一的“盧溝曉月”碑,則可謂名傳天下。
盧溝橋,乃是古代出入京師的交通要道。東三省的原木、藥材、皮毛,南九省的谷麥、棉綢、鹽鐵,成千上萬的舉子文人,車輿南巡的帝皇百官,都必從這盧溝橋上,款款而過。長哦低吟的文學家,寫下了“闌干晃漾晨霜薄,馬度石橋人未覺”、“凡幾度,馬蹄平踏,臥虹千尺”和“萬里南來太行遠,蒼龍北峙飛雲低”的名句,而一代又一代的車把式們,只是搓搓拳掌對橋籲吸,空留了,迎風開劈的暴響八鞭。
盧溝橋,又是中國極為關鍵的南北要衝。七百年來,金元明清的蔽日刀戟遮天戰旗輕車重炮千軍萬馬,都必從這盧溝橋,南下北上,北返南歸。最為慘酷悲壯的,是李自成和崇禎帝的上百萬將士,在這裡廝殺得血漫四野、山河變色、雨冷風悽、天寂地泣。哦,橋上那雌雄大小、神態各異的四百八十五隻石獅,耳聽目見了多少烽火狼煙、國仇家恨、生死恩怨、悲歡離合!……
他動動腰腿,用左掌摩摩槍口,抬頭看那瘦月。瘦月一動不動,縷縷的雲,也是一動不動。風又吹來,噓噓嗚嗚地輕溜輕旋。
慢慢地,他的心底滋出了悲涼。他的一家,他的品性,都巳如這瘦月,缺而不圓。
他家原住廣安門,父親是個建築師。他從小跟父親學吹紫笛,七歲便在京西小有名氣。十一歲那年,他和兄、姐跟了父母去了吉林,父親在松甸湖航道管理處當職員,母親做些小買賣,他和兄、姐上學。第二年,冬春之交,母親為了買賣大白菜和一個日本女人吵了幾句,當地警察局就小題大作,扣押了他母親。父親忙去保釋,一次又一次,求東告西上下打點,花去了家中大半的積蓄。有一天,父親又去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