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扉“咿呀”著敞開,翻飛的床幔中只隱約窺見一縷灰白的發。
“老爺,該喝藥了。”衛矢小心地把藥碗放在矮几上,過去喚他。
宇文澈半倚在床榻上,微微睜開眼,一頭灰白的長髮披散肩頭。常年纏綿病榻,他一臉病容,臉上卻還帶著往日的溫雅風致。近日來他日夜嘔血不止,怕是大限將至了。
他心疾嚴重,早年行軍征戰之時又服下藥性兇猛的秘藥,能多活三十年,已經是一場意外的奇蹟,他並不奢求。
衛矢哪管那麼多,能活一天便賺一天。他小心地將藥遞到宇文澈嘴邊,服侍他喝下藥。
宇文澈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才剛剛嚥下,喉中卻又再度湧上熟悉的鐵鏽味,他努力想要像往常一般再次隱忍下來,但這一次失敗了……
在衛矢的急喚聲中,宇文澈月白色的單衣前襟綻開觸目驚心的紅,藥碗摔落一地……
句芒山
那日之後,睚毗對阿寶越發親暱。
在阿寶眼中,睚毗就像她的阿弟一般,是她努力想要保護的孩子,是她不論何時都會護短的孩子,是她絕不容任何人欺負的孩子……但,絕對不是她會產生情愛的孩子。
更何況,在她眼中,根本就沒有情愛的念想。
她只覺得這情是真真的麻煩,是個令人傷心又困擾的無用東西。
她不喜歡。
如此,阿寶為難地強自忍耐睚毗的每日親暱,只希望能拿早日脫離這困窘的處境。
隨著這念頭越發加劇,這一日,阿寶的指頭動了一下……
她心中一跳,卻看見自己的手仍是無力的垂在身側,沒有絲毫反應。
難道是錯覺……阿寶再度試探著動動手指,終於,這一次她驚訝地發現她能夠動彈的手穿透出原本的軀殼,半透明的掌心露在依舊毫無反應的身體外。
生魂。
阿寶剎那間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生魂就是指當本體遭遇致命威脅,魂魄脫離本體的情況。當年幼年睚毗築基失敗後,流離到她身邊的也正是他的生魂。
阿寶搔搔頭,想通透之後,她慢吞吞地爬出自己的軀殼,而後俯下身仔細端詳著自己的身體好半晌……嗯!看來他們把她的身體照顧得挺好啊。
一個朦朦朧朧的呼喚聲飄過她耳邊……
聽起來好像是宇文澈……
阿寶努力去感知這道微弱的呼喚,突然眼前一花,她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陌生的庭院前,下人們行色匆匆地從她身邊穿過,空氣中帶著壓抑的悲意和肅穆,阿寶猶豫了一下,而後慢慢走入府中……
門外呼啦啦跪著幾排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阿寶好奇地湊上前,從幾個帶著稚子最靠近門外的青年眉眼間依稀辨認出幾分宇文澈的輪廓,阿寶心中有幾分複雜,這才反應到此刻已經過了三十年,當年的故人們都已經上升到了祖父級別……
而自己,依然被時間遺忘了,歲月永遠的停格在死去那年。
宇文澈的意識越發渙散。
朦朧間,他看見那個埋在久遠的記憶中已經面目模糊的少女,她帶著燦爛的微笑穿牆而入,站在他的身前……
“……阿寶……”宇文澈喃喃,面上蒙著一層灰白的死氣,“是阿寶嗎……”
阿寶保持住笑容,點點頭。
“你終於來接我了……”宇文澈探手向她,“……一別幾十年,為何不曾入夢……”
衛矢強抑住喉中的哽咽,回頭望去,身後空無一人。公子彌留之際要妻兒孫輩們退出房間,只留他一人送終,聽說人將死之際能看見自己思慕的人,而今公子的心願終於達成了。
阿寶只呆呆的望著那個被病痛摧折多年依然還是猶帶風致的男子,突然覺得胸口有些悶。
宇文澈定定的凝望她良久,久到衛矢也開始跟著他頻頻回首。
阿寶慢慢再靠前幾步,握住他探向她的冰涼的手。
宇文澈的眉眼緩緩舒展開來,他朝她露出欣喜的笑容,眼中漸漸失去生氣……
一顆淚突然毫無預警的滑下臉頰,在半空中便漸漸消融了。
阿寶驚訝的伸手撫向臉頰,突然想起許多年前,總是遙望著東方思念故國的奶奶在臨終前喃喃,“……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
阿媽說,奶奶從前是大家閨秀,讀過很多很多的詩,其實奶奶一直忘不掉當年強虜她作姨太太的爺爺,其實奶奶終日思念的不是故國而是埋在故國的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