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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背上的傷不願受壓。他改為背不挨牆地坐著,用後腦勺抵牆手撐地,然而也不是長久之計。最後,他終於聰明地輕輕趴在席上了,用手背枕著額頭,聞著鼻下不知多少人留給他的燻人汗臭,疑心著自己身體內外已被打壞,悲涼得萬念懼灰。
整個晚上,黃成都不斷地驚悸亢奮著,片刻不能入睡。
第二天上午,黃成低頭站在兼作審訊室的飯廳裡,提著沒了皮帶的褲子,聞著廳角大灶上迷漫的蒸飯香,肚子裡急得咕咕叫。
一箇中年人拍著飯桌對黃成大罵,罵黃成是“反革命”、“陰謀家”、“紅匪特務”和“政治流氓”,因為昨天的大會,全被黃成破壞“球”了。他揚言要和黃成新帳老帳一塊算,否則,他就不要他爹給他的姓了!此人目前姓邱,黃成認識他,昨天他還在黃成手中的程式單上第三個上臺發了言,表示了對黃成這些反戈朋友們的熱忱歡迎。從他口中,黃成知道了自己的罪惡不小也不少:
對抗中央指示,拒不上交武器………手槍藏在哪裡?
在納溪縣參與槍殺解放軍'他們老把復員軍人說成解放軍'………是不是主謀?
在全縣第一個報名上山下鄉………真實動機是啥?
批鬥大會上舍車馬保將帥,喊球些不三不四的傢伙出來………誰的指使?
寫球些東西全是避重就輕,掛流水帳,沒一點“鋼鞭材料”………全給老子重寫!
黃成不敢作任何申辯,他只注意著那隻在桌上捶拍的左手,擔心左撇子會突然改變目標。
邱某今天沒再打黃成,他昨晚奮力拳擊黃成時,已挫傷了右拇指,現在還痛得心神不定,他只是叫人給黃成拿來了厚厚一疊廉價紙、一支只能蘸著寫的爛鋼筆和半瓶藍墨水。
回牢房後,看守送還了黃成的皮帶香菸和火柴,另給了一個粗瓷碗和一雙竹筷,還有一床剛從街上旅社裡租來的被子。擁有了它們,黃成便正式成了一名犯人。
為幫助犯人重新做人,一位看守提來一個瘸腿凳子,讓它當黃成的寫字檯。
黃成伏在瘸凳上,又開始了新的交待。從早到晚,憑著天井從窗欄透進的天光,一天能寫多長時間就寫多長時間。他也樂於如此,一是他沒什麼值得隱瞞的,寫所謂的材料等於寫申訴表清白,儘早寫完說清楚好早點出去;二是他不敢停筆,手和腦一旦得閒,就因身陷囹圄而心驚肉跳。所以,每天黃昏後到半夜入睡前這段時間,沒光無法寫字,他最愁苦。
他曾嫌生產隊的天地是那麼窄小:一條山溝溝!現在,他覺得知青房前的小土坪也是何等地寬大:可以在上面敲著臉盆擊著水桶,盡情地唱、使勁地跳。他幼稚地羨慕著小說和電影裡的國民黨牢房,共產黨人在裡面能唱《國際歌》和喊“打倒國民黨!”連被槍斃時還可呼口號。而他,在可惡的木地板上時刻都須做賊似的小心,稍有響動,就會招來看守的喝罵或毆打。對面那間單身牢裡的紅派頭頭,僅因要求上廁所的聲音大了點,便捱了兩槍托,而且失去了排洩的資格,乾脆不讓去了,叫他屙在褲子裡。他天真地想,大家都自稱革命者,相互整治起來怎麼如此歹毒。他琢磨:也許是情有多深恨有多深,因此內部的仇殺最殘忍。
儘管成天的時間都由黃成自由支配,但他仍很疲憊,因睡眠嚴重不足。晚上,須困極了才能入睡,白天,情況就更糟,稍一打盹便猝然驚醒。他腦子裡總固執地浮現著幾隻狼,它們是紅衛兵大串聯時,黃成在成都動物園裡見過的那幾只。窄小的鐵籠裡,幾隻狼片刻不停轉個不停,好象在急迫而驚慌地找出路,並不時返身回頭,不堪忍受、又永遠徒勞地在籠內轉圈奔走。
其實黃成不如那幾只狼自在,他是不敢在牢裡縱情轉悠的,不僅地板下是空的走路會發出響聲,而且看守還常從窗欄或門縫裡偷看。他只能享受一點伏在瘸凳上拼命搖筆的快樂。
一天又一天的刻板日子,在愁苦和“寫作”中熬過。雖然度日如年,黃成卻記不住日子了。不知過了多少天,寫下的東西壓在草蓆下已有筷子厚。這次,他吸取了上次“寫流水帳”的教訓,不僅寫得更詳細'他認為這樣就生動具體而不是枯燥的“流水帳”了',而且還義憤填膺地大肆筆伐,上綱上線地分析批判,使材料很有份量而十分地“鋼鞭”。他估計,只要“鋼鞭”交上去,頂多再補充或修改一下,就可以被放出去了。他想先交些上去,看守卻轉告上頭的指示:“寫完再說。”
寫完三天後,看守終於收走了黃成的“大作”。從這一刻開始,黃成高興地靜候佳音,他覺得窗外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