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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強。
我今天招誰惹誰了。皇曆上一定寫著呢:今日不宜出行。
“嗨,”我覺得我該表示一下驚喜,“真的好久不見。”
“我還以為你留在上海了呢。”
“沒有。”我說。
“你現在……”
“是護士。就在兒童醫院。”
“噢。白衣天使。”
我們都沉默了下來。沒人說話,車裡的廣播聲就格外地響。音樂節目,應該是“懷舊金曲”之類的,不然不會是羅大佑的破鑼嗓子在嘶吼:
“在這批判鬥爭的世界裡,每個人都要學習保護自己,讓我相信你的忠貞——愛人同志!”
我把頭靠在座椅上,閉上眼睛,他剛才說的話又在耳邊迴響起來:“天楊,我愛你。從小的時候起我就愛你,別裝得什麼都不知道,天楊你不能這樣對我。”
然後,我居然想起很多年前方可寒的話,“宋天楊,男人的話不能不信,但也別全信。明不明白?”她詭譎地笑笑,她身上永遠有股濃郁劣質香水的香味。
到了。我看了一眼計價器。
“不收錢,天楊。”
“那怎麼行?”
“行。”他堅持,“好不容易又見面,這次一定要算是我送你。下次,下次你就算是顧客,下次收錢,可以了吧?”
“謝謝。”我今天沒力氣跟人爭。
車燈就像一種審視的目光跟隨著我的背影。我走出去很遠了,才聽見汽車重新發動的聲音。我再一次落荒而逃。今天我可真是丟盔棄甲潰不成軍——我準備回去再查查字典,還有別的什麼用來形容人的狼狽相的成語嗎?
江東(1)
'江東'
從什麼地方說起呢?我小的時候不叫“江東”,叫“梁東”。北明中學的江校長是我的繼父。這件事我很少跟人說。我的生父是個賭徒。我六歲的時候,跟著媽媽離開了他。
我是在河邊長大的。就是那條剛被治理過不久的河。現在這河被換過了血液。雖說是花錢買來的清澈和豐沛,但畢竟像那麼回事兒了。當它還是條臭水溝的時候,我的家就在它岸邊的工廠宿舍區——沒錯,就是說差不多是我媽媽上班的這間工廠把這河變成臭水溝的。夏天的夜晚,一股奇奇怪怪的氣味蔓延在我們的樓道,我們的公共廚房,公共水房,公共廁所,甚至我們每家的房間。這氣味被小孩們講得千奇百怪,有人說那是在河灘上燒橡膠的緣故,有人說那是被丟棄的死嬰,想象力豐富一點的就說這是什麼犯罪組織在銷贓——贓物堆到河灘上,拿化學藥品一倒,什麼痕跡都留不下,除了這難聞的氣味。其實那不過是這條河的氣味而已,倒是無形中鍛鍊了我們的想象力。
我在那棟筒子樓裡其實只住到八歲。可是直到現在,我一閉上眼睛依然聽得見走廊上各家的門響,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不同的腳步聲,還有水房裡自來水自由的喧鬧。水房從來就是個是非之地;早上走廊裡總是排著一條人人睡眼惺忪的長隊,端著臉盆毛巾牙刷等著進水房盥洗,口角詛咒常常不絕於耳;下午水房就成了女人們的俱樂部,只要聚在一起洗上一小時的菜或衣服,各家各戶就沒了隱私。水房裡的那些女人讓我發現了一個現象,常常是這樣的局面:我媽媽抱著菜盆子走進水房,如果她們本來是聚在一起的,見到我媽媽就會散開,要是她們本來是分散著的,我媽媽來了她們就會聚到一起,總之,永遠提醒著我媽媽她是被排除在外的。我不知道她們到底提醒了我媽媽沒有,總之是提醒了我。提醒了我注意我媽媽身上有什麼不一樣的。結論:唯一的不一樣,媽媽是個美麗的女人而她們不是。
媽媽很安靜。她很少跟人說話——倒是閣樓上住著的那些單身漢很喜歡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點個頭,笑一下而已。她也不像別人一樣下了班就喜歡在水房裡泡著。她都是在家裡洗菜洗衣服,寧願不怕麻煩地一趟趟跑到水房換乾淨水,也要在家裡洗。八平方米的小屋,一張雙人床差不多把什麼空間都佔了。她坐在小凳子上搓衣服的時候得注意些,肥皂水才不會濺到床罩上。她一向愛乾淨。只是她洗衣服的時候屋裡就沒地方撐開那張小方桌,於是她就會對我歉然地一笑,“小東,先去外面玩吧。等媽媽洗完了衣服你再寫作業。”我自然是願意的。心裡想她天天都洗衣服才好。不過我不喜歡她洗被單。那個時候我們倆就得到院子裡去擰乾那些床單被罩。我是個孩子,她是個女人,我們倆用盡吃奶的勁兒還是不行。我印象裡別人家洗床單時都是爸爸和媽媽一起擰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