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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她,她的身體很軟很暖和。
“天楊。”我說,“天楊。”
“這下好了。”她的氣息吹在我耳邊,“這下再也沒有人來跟我搶你了是吧?”
“是。”我答應著,“沒有了,再也沒有了,現在就剩下咱們兩個人,咱們誰也不怕了。”
“我怕。”
“怕什麼?沒什麼可怕的。”
“江東你愛我嗎?”
“愛,愛得……有時候我自己都害怕。”
“我也一樣,江東。”她深呼吸了一下,“所以我怕,可能有一天,咱倆都會死在這上頭。”
“別說死。”
“我不是指那種‘死’,算了,江東你跟我說說話行嗎?我是說,咱們說點別的。”
“對,我也想說點別的。”
於是我們那天說了很多“別的”。氣氛慢慢變得平靜,我們說了很多,漸漸地對彼此說了些從沒跟人說過的話,我是說,有些事我們從沒想過要把它們付諸語言。比如,我說起了我初中畢業那年,去過一次巴黎。
那年父親說這趟旅行是為了獎勵我考上北明。那時候——即便是現在,對一個十五歲的女孩來說,也是一個大獎。一個星期,我住在父親的斗室裡,算上衛生間十五平方米的小屋,只有一張單人床,被我佔了,剩下的空間打個地鋪都是勉勉強強的。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我忘了一出門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巴黎。抵達的那天晚上,水土的關係,我發了高燒,昏昏沉沉地睜開眼睛,滿室侷促的燈光。父親輕輕地撫摸我的臉,我在他的瞳仁裡看見有點膽怯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溫厚有力,是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味道。次日黃昏,熱度退了,父親說:“帶你去塞納河坐船。”我們坐著哐啷哐啷的地鐵,在一片黑暗中前進。我打量著幽暗的站臺上汙穢而鮮豔的塗鴉,需要自己開門的憨厚的地鐵,人們的臉因為速度而模糊,不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龐大的孤獨的一部分。我輕輕握住了父親的手,突然聽見了音樂。賣藝的老人拉著手風琴,在一片鋼鐵、速度和*的氣息中,這音樂旁若無人。地鐵口的風很大,沿著臺階走上來,看見雕像。父親說: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岸。然後我就知道,我愛上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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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楊和江東(2)
我忘不了那個坐在協和廣場的黃昏。大氣的福克索斯方尖碑像棵胡楊一樣挺立在夕陽下面。我看著它,知道現在該是塞納河邊的攤主們慢慢收拾起六十年代碧姬·巴鐸的海報的時候。那時候我突然想:羅丹的思想者凝視著綻放在一九六八年五月的薩特,他們,這些偉大的靈魂,都為飢餓的人類夜不能寐。可是他們見過沙塵暴嗎?一陣風吹來,父親的大手覆在我的膝蓋上,他說:“巴黎就是這樣。七月份,風也涼涼的。”
我穿著一條在巴黎買的淡綠色的連衣裙。父親說:“好看。”那些天我們的話很少。我要換衣服的時候他就進到那間只站得下一個人的浴室,像玩捉迷藏一樣問一句:“好了沒有?”我說:“好了。”門開了,父親看著我,每天他都會說:“好看。”
然後我們一起,穿過這個城市每一個角落。拉丁區一間說是一八八幾年就開張了的咖啡館的老闆問他:“先生,這個可愛的小姐是您的情人嗎?”他笑著說:“是的。”明媚如水的陽光下,塞納河風情萬種,父親操著熟稔的法語,他們一起望著莫名其妙的我大笑。那時候,沒人知道我來自一個荒涼的地方。
回國的前夜,我在深夜裡醒了。聽見父親均勻的呼吸聲,我擰亮了床頭燈,悄悄爬下來。那屋子真小,我得小心翼翼地踮著腳尖,才能跨過他的胳膊和腿,坐在他臉前的一小塊空地上。背後是小冰箱“嗡嗡”的聲音,這種公寓所謂廚房就是一個像件傢俱一樣砌進牆裡的電磁灶,一做飯,就算開啟窗戶也是煙熏火燎的。
我抱著膝蓋坐在那兒,燈影裡父親沉睡的臉輪廓分明。我的指尖輕輕劃過他高高的眉骨,他的臉頰,奶奶常說我和他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有件事我這些天一直很想告訴他,可是我不好意思。六歲那年,他回來過年。晚上我硬是要他念書給我聽,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聽到他的聲音。他說:“《小王子》?好吧。我隨便挑一頁,你閉上眼睛。”他的聲音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傳來:
小王子說:她的身體將我包圍,照亮了我的生命。我不應該離她而去。我早該猜到,在她不高明的把戲背後隱藏著最深的溫柔;花朵的心思總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輕了,不明白該如何愛她。
他的聲音很厚,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