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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其實沒說幾句話,她一直投入地享受著她的煙。我們最多談論了幾句天氣,她談這裡的,我談溫哥華的。
她拋掉菸蒂的時候我們都聽見吳莉的聲音:“好呀宋天楊,你丟下未婚夫不管跑到這兒來和舊情人陽臺私會,叫我當場拿獲!”
“你討厭!”她瞪大眼睛,臉居然紅了,“別嚷嚷,我這就來!”
她對我笑笑,“下次再聊。”然後就朝吳莉離去的方向走了。
我看著她纖麗的背影,我說:“天楊。”
她站住了。沒有回頭。我看著她長長的黑髮和桃紅色的連衣裙。
一秒鐘以前我還只是想說“恭喜”,但是現在我突然發現,如果我說了“恭喜”,或者“祝你幸福”,或者再曖昧一點,說了“你今天的樣子很漂亮”之類,她一定會回過頭,對我說:“謝謝。”然後她就會轉身離去。從此變成我的回憶。
方可寒已經死了這麼多年,但她從來就沒有變成我的“回憶”。那麼現在天楊眼看就要成為一個回憶了。我對自己說你安分一點跟她說“恭喜”吧。你沒有權利攪亂所有故事原本平和安詳的結局。就算你不為自己負責你也要為所有其他人負責。可是我真的只能回憶她了嗎?在我開始蒼老或者自我感覺蒼老的時候,用老人家消化不良的胃口和活動的牙齒咀嚼她的激情和勇氣?於是我說:
“天楊,跟我走吧。現在,你和我。”
話一出口我就冷汗直冒。虛脫般地,聽見空氣流動的聲音。你完了,我對自己說。這句話是你人生的分水嶺。從現在開始,你簡直是比拉登還恐怖比小布什還無恥,而你的下場,則極有可能比薩達姆還慘。她依然給我一個寧靜的背影。長長的黑髮,桃紅色的連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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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東(2)
她終於轉過臉,含著淚,嫣然一笑。
二○○四年四月——八月五日
TOURS——太原家中
後記
你們好,我是笛安。
在我剛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的時候完成了我的第一部長篇:《告別天堂》。對於我來說,這本書的確意味著我和我自己的少年時代告別,可是我卻並不覺得它是一本“青春小說”,或者說,並不全是。因為對於這個故事,“青春”只是背景,“愛情”只是框架,“成長”只是情節,而我真正想要講述和探討的,是“奉獻”。
現在想來,我對“奉獻”這個東西的思考的緣起,應該是一部感動了很多人的電影:《黑暗中的舞者》。當時所有的人都在讚美比約克演的母親是多麼偉大,多麼無私,為了自己的孩子的眼睛寧願犧牲自己的生命。可是那部電影並沒能感動我,我自己也想了很久我為什麼沒有被這個其實很有深度也很有力量的故事感動,然後我發現:這個故事裡的“奉獻”,不是我生活的世界的常態。
我一直都覺得,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最神聖的念頭裡也會摻雜一些不被察覺的私慾,最無悔的付出裡也會隱藏著對回報的要求;善良的人因為善良而犯錯,不善良的人卻可以理直氣壯地拿著自己根本不理解只懂得遵守的道德作武器傷害別人;……任何一種奉獻的頂點都像宗教一般的虔誠和美好,都像珠峰上的積雪一樣聖潔而溫暖,但有一件事是我很想知道的:為什麼那麼多的作家或者導演都要讓自己的人物在這個“奉獻”的最明亮的頂點上死掉呢?是不是隻有這樣才能留住所謂的壯麗?如果這些人不死呢?他是不是一定會從這個頂點上掉下來?掉下來之後又會怎樣呢?
我把我的疑問交給了兩個美好而倔強的孩子,我的男女主角。我讓他們帶著我穿越那座城市,穿越那條河流,穿越他們之間純粹卻迷亂的愛,穿越他們對彼此真誠又尷尬的“奉獻”。在這場根本看不見盡頭的追逐中,我卻意外地發現,是他們倆讓我明白了一件事:正是那些神聖和自私間曖昧的分野,正是那些善意和惡毒之間微妙的擦邊球讓我們的世界變得如此豐富,如此生機勃勃。正是所謂“人性”深處的這些光與影的舞蹈讓我們變得堅韌的。那一瞬間我和我的人物的關係有了一種質的變化:我在塑造他們的時候,也在被他們塑造著。我的天楊和江東都是好樣的,他們因為勇敢所以孤獨,他們不屑於給自己找藉口,他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完成一場沒有答案的追問,他們或者忍受了比別人多的傷害,可他們得到的回報就是:他們終於和他們的命運達成了溫暖而刻骨的理解和原諒。那句古老的成語:生生不息,講的是不是這種寂靜的輪迴呢?
可是寫作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