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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金衚衕/梳頭(1)
董金芝坐在窗臺前梳頭。一把梨花木梳從髮根一綹梳到髮尾。從右側梳起,梳到後側再到左側,再重新梳一遍,一遍……她從來不討厭梳頭,梳頭是她一生唯一的樂趣,只有在梳頭時她才能靜下來端詳自己,沒人打擾,就那麼靜靜地看著,看著臉上的皺紋一天天增多,白髮一點點擠掉黑髮,那如墨葡萄似的眼睛也慢慢變的暗淡無光如死魚眼了。有時她覺得鏡中的女人是可怕的,那張臉根本就不是她的,那麼老那麼醜!有時她會用手摸摸那張臉,是自己的,那感覺是多麼真實,那張臉粘的那麼牢靠摔也摔不掉。一個愛美的女人,一個要強的女人——做夢似地老了。
“夜裡下的雨好大。”金芝對著鏡子說。
蘇儀衡倚在門楞上,他正好看到鏡子裡奶奶的臉,頭髮遮住了臉只露出兩隻眼睛和鼻子周圍的一小塊,像是戲裡小丑把臉塗黑了,只把眼睛和鼻子周圍畫的很白。蘇儀衡暗笑奶奶那一頭披散的花白的頭髮可以去演鬼片了——只是暗笑,他不敢笑出來,奶奶是不苟言笑的人。
“下的好大!”蘇儀衡說,“雷打的好響,像倒了房子,雨像澆下來的,真覺得房子都要被沖走了。外面全是水,沒地方流了。院裡菜園子的黃瓜架豆角架倒了好多,茄子柿子也歪了不少,去扶也扶不起來,地上水汪汪的,也沒處放水了。哎,一會旱的要死一會又淹的要死!”。
“天的事誰能做了主呢!”金芝淡淡地說,一會又問:“夜裡睡的好嗎?”
“不好,又是閃電又是雷的,有點害怕睡不著。咱家的黑子一直叫,我想可能是狗窩裡進水了,怕淹著黑子,穿上雨衣去看,果然狗窩裡全是水,黑子一直打轉悠叫呢,就把黑子放到大門底下去了。誰知大門底下還有個貓在避雨,黑子朝貓亂咬。我呵斥黑子,那貓卻嚇的跑了,雨下的那麼大,那隻貓挺可憐的。也不知是誰家的貓?”
“是二大頭家的,只有他家的貓亂往人家跑。”金芝說,語氣依舊是平平淡淡的,嘆了口氣說:“那麼大的雨那麼響的雷我竟一點都沒聽見,老了,耳朵不好使了。”用手抿了下額前的一縷頭髮接著說,“不好使也有不好使的好處,聽不見也就睡得好——不是嗎?”
“奶奶的耳朵不挺好的嗎?說話也都聽得見啊。”蘇儀衡發現和鏡中奶奶的眼看對了,“奶奶只是不想聽到不想聽到的事而已。”蘇儀衡發現語氣和奶奶一樣平淡了,平淡得一點味都沒有,像乾枯的沒有養分的樹枝。
金芝過了好一會說:“聽不到不代表沒有。雨不是也下了嗎?該來的總是來的,逃不掉的。”
“不去想不去聽,即使有即使存在,和你又有什麼關係呢?”
金芝並不回答,依舊一下一下的梳頭,看著鏡中斑白的頭髮說:“我老了,有些事也管不動了,憑他怎麼去吧!一死一閉眼也就完了,哪還管得了那麼多?”
“奶奶別說這樣的話,奶奶可是好強了一輩子從不服老的。”
金芝沒有接蘇儀衡的話,一會問:“你覺得金家那閨女怎樣?”
蘇儀衡知道說的是金喜喜,但還是問:“哪個金家?”
“還能有哪個金家?金祥瑞家。”
“奶奶剛說了不管了的。”蘇儀衡看奶奶沒有說話,接著說:“還好吧,挺好看的,脾氣也好。”
“她叫什麼來著?什麼喜?”
“就叫喜喜,金喜喜。”
“這丫頭——我竟沒仔細注意過她,偶爾見次面也就是寒暄下……哎,還是一個衚衕呢,那麼近!”
蘇儀衡說:“我也沒怎麼見過她,她小時候在她姥孃家住,大了跟她大哥在外面跑生意,很少在家的。” txt小說上傳分享
一 金衚衕/梳頭(2)
“我忽然想起你三叔最初那個物件也叫什麼喜?挺吉利個名字兒,我忘記了。你還記得嗎?”金芝的問話語氣不像是問像是在陳述。
“趙雙喜。她家有四個女孩兒,都叫喜,大的叫大喜,她排行老二本叫二喜,是自己改成雙喜的。”
過了一會兒金芝說:“喜喜,雙喜,秋喜”冷笑了一聲,“看來老三是和帶喜的幹上了!”
語氣出奇的平靜,本應當氣憤地說出來的話說得那麼平靜,平靜得讓人可怕。
“奶奶,你還沒梳完嗎?頭髮已經梳得很好了。”
她要的是梳頭的過程不是結果,每天早上梳一個小時的頭是她必做的功課。蘇儀衡知道,但他想止住這越說越可怕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