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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不記得'了,”靳文彥淡淡道。“你知道,老人家年紀大了,記憶力總是會有點退化。”
靳克彥翻翻白眼。“天殺的真方便,不高興就把人家趕出來,有需要就把人家叫回去,不但要我們按時寄生活費去養她們,三不五時就‘召喚'我們回去任她們使喚,姨婆到底當我們是什麼?101斑點狗?”
漫不經心地,靳文彥輕輕轉動酒杯。
“我想她是認為只要態度霸道一點,我們就會畏懼她而任由她予取予求。”
“畏懼她?”靳克彥仰天大笑一聲。“愛說笑,倘若不是媽媽去世前交代我們要儘可能照顧靳家,誰甩她們!”
靳文彥默然不語,平靜地淺酌清爽芳香的杜松子酒。
靳克彥卻很不甘心。“所以,你要繼續任由她們予取予求?”
靳文彥淡淡瞥他一眼。“在我能容忍範圍之內,是的。”
換句話說,若是超出他的容忍範圍,管她是老巫婆或老怪物,統統滾一邊去。
於是,靳克彥笑了,滿意的舉起酒杯大喝一口,但不過兩秒,笑容又斂,眉頭皺起來。
問題是,靳文彥的容忍極限究竟在哪裡呢?
十一月的臺北,一波波冷鋒過境,天空飄著綿綿細雨,還不到六點,天已近乎全黑,如火車頭般的腳踏車一股氣衝入騎樓內才嘎一聲停下來,方蕾揮著滿頭雨水跨下腳踏車,誰教她懶得半途停下來穿雨衣。
掏出鑰匙開啟公寓大門,將腳踏車推進去停好,關上大門,她一邊脫下溼淋淋的外套,一邊爬上樓梯。
在三樓家門口,她停下來,習慣性的回頭瞄一眼樓上,瞥一下剛剛經過的二樓,再拉回視線望定對面二伯的家,陣陣歡愉的笑鬧聲穿透門板傳出來,氣息溫馨得教人好不羨慕。
好一會兒後,她吐出一聲悵然的嘆息。“為什麼?那是我的錯嗎?”
又呆立片刻後,她才慢吞吞地用鑰匙開啟家門,就在門扇開啟那一瞬間,冷冰冰的黑暗宛如細密的大網般兜頭撲來籠罩住她,只一步踏進去,窒人的寂寞便揪住了她的心,她想逃,卻無路可逃。
這就是她的家,只有她一個人的家,三房兩廳的大房子,卻僅有她一個人住。
“我回來了。”她對自己說,慢條斯理的開啟燈,換脫鞋,放下書包,拿衣服到浴室裡洗澡。
半個鐘頭後,她洗好澡,也順便洗好衣服,把衣服拿到後陽臺晾,再回到客廳,自書包裡取出放學回來時順路買來的菠蘿麵包,這是她的晚餐,還有剛剛從樓下信箱裡順手拿出來的各式各樣廣告宣傳單,這是她唯一的“娛樂”。
就這樣,她一邊仔細瀏覽廣告單,每一個字、每一個圖案都不放過,一邊默默啃著麵包,以一成不變的方式度過她的晚餐時間。
雖然在她正前方就有一臺二十寸的電視,但四年前早已壽終正寢,是百分之百的“裝飾品”;還有洗衣機,五年前就掛了;冰箱只有冷凍庫還聊勝於無地偶爾涼一下,在這個“家”裡,幾乎沒有任何可用的電器。
除了電燈。
即使如此,她還是捨不得丟掉那些無用又佔位置的電器,一個家怎能沒有那些電器用品呢?一旦丟掉它們,這個“家”就更不像個家了。
所以她一直保留著它們,只因為它們像個家人似的陪伴了她這麼久。
吃完麵包,她並沒有將看完的廣告單扔掉,而是整整齊齊地放入一個箱子裡,裡面不但有過往的廣告單,還有撿來的報紙雜誌,無聊時可以再拿出來“回味”一下。
“該唸書了。”她又喃喃自語。
這是她喜歡唸書的最主要原因——她沒有別的事可做。
於是,拿出筆記和課本來,她開始專心念書,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課業上,只有這樣她才能暫時撇開寂寞的啃噬。
但是,後面公寓那戶人家不斷傳來隱約的說話聲,濃郁的親情蘊含在平凡的日常對話中;還有前面公寓的電視聲,隔壁二伯母的叫喚聲,樓上的堂弟又在頑皮了,跳得天花板咚咚咚得好像要塌了,這一切擾得她心都亂了。
她不覺仰起臉凝望著天花板,寂寞的心悄悄升起一份渴望,明知沒有實現的一天,仍忍不住悄悄渴望著那份無可替代的溫暖。但,再是渴望又有什麼用?
她依然只能獨自咀嚼冷澀的寂寞。
如果她是一個沒有任何親人的孤兒,或許她反而不會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