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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識君王面(七)
“不過朝中肯定有人要鬧。”朱慈烺嗤之以鼻。
李邦華微微點頭:“殿下說的是。”
朱慈烺不滿地看了李邦華一眼,道:“憲臺是朝中少有的能吏,知兵善政,為何也學那些迂腐蠢蠹的閣輔之臣呢!”
雖說是批評,但李邦華聽了心中難免一暖。
他如今貴為正二品的大員,執掌都察院,任職總憲,糾紀天下百官,不可謂不顯赫。而且相較於同僚,他的功績也是鐵打的一般。無論是崇禎二年親臨城頭禦敵,還是前些日子九江安撫,都是能夠載入史冊的大功。
然而,唯一讓李邦華有怨念的,恐怕就是自己不會當官。
崇禎元年的時候,他提督京營,將京營上下各種舞弊條陳給了皇帝陛下。同時又在皇帝陛下的支援下,大興善政,將原本已經爛透了的京營,調教成了一支旗幟鮮明,可堪檢閱的……儀仗隊。
李邦華當然不可能憑空變出錢來整頓軍隊,只能從那些公伯口中奪食。面對自己的禁臠被人一動再動,勳臣們自然視李邦華為死敵。正好德勝門會戰中,城頭放炮轟到了自己人頭上,需要一個替罪羊安撫武將,李邦華只能黯然而退。
若是崇禎真有太祖、成祖的魄力,想要保住李邦華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他終究是個剛登極兩年,“幾曾識干戈”的深宮皇帝,正憂愁建虜兵臨城下、袁崇煥馳而不救,終究還是讓這位能臣負怨而歸,開始了十年罷免閒住的生活。
十年之後重新出仕的李邦華,顯然已經深刻地檢討了之前自己的孟浪。
朱慈烺很早就曾關注京營的狀況。京師三大營是二組列宗留下制衡地方的殺手鐧,按照成軍方略,他們是國家軍力的“主幹”,必須要勝過地方武裝的“枝葉”。這點上,從周朝的鎬京六師、成周八師、殷八師,一直到隋唐的府兵、宋時的禁軍廂軍,可謂一脈相承。天子也相信只有手握重兵,居重馭輕,才能高枕無憂。
然而眼下的情況卻是翻轉過來的“枝強幹弱”。天下最能戰的軍隊首推遼東前線的遼兵,其次是負責剿匪的左良玉部。京營除了黃得功率領的大軍尚能一戰,剩下的就連當儀仗隊都欠奉。
而遼鎮卻已經形成了真正的地方軍閥,山海關外再沒有一寸官田公土,盡是遼鎮武將的私地。至於遼兵,也絕不知道上有天子,只會對自己的家主、將軍效命。孫承宗當年提出“以遼人守遼土”,“重將制兵”之類看似有理有據的建議,其實說穿了是對遼東將門的妥協。
按照朱慈烺後來接觸到的往來公函,袁崇煥單馬斬文龍,背後依稀也有這個黑乎乎的影子在。雖然有些過於陰謀之論,但是東江之亂,最大的受益人,除了建虜黃臺吉之外,也就只有遼鎮了。自此之後,登萊、東江方面,再難與遼鎮爭食每年九百萬兩的遼餉。
至於剿匪的左良玉,雖然還沒有遼鎮那般聲勢,但是今年三月潰兵數十萬,聲言餉乏,欲寄帑於南京,提兵東下,艨艟蔽江。南京士民一夜數徙,文武大吏相顧愕眙。只差改旗易幟,檄文反明瞭。
當時李邦華正從南京都察院調任北京都察院,行至九江,乃停船檄告左良玉,責以大義,發九江庫銀十五萬兩,孤身入營,開誠慰勞。左良玉這才息兵迴歸信地,發誓殺賊報國。僅憑這兩件事,李邦華的能幹和膽氣,就讓朱慈烺牢牢記在了心上。
“我在宮中,聽傳聞說當日憲臺言道:‘中原安靜土,東南一角耳。身為大臣,忍坐視決裂,袖手局外而去乎!’可是如此麼?”朱慈烺緩緩道。
李邦華聞言,心中又是一片暖意,暗中激盪。身為儒臣,如何能夠抵禦立德、立功、立言這“三不朽”的誘惑。然而上下千年以來能夠立德的鴻儒終究是一隻手就數過來了,自己並不奢望。至於立功,雖然自認不算庸碌之輩,但未必能名留史冊。而現在太子殿下當眾引誦了自己的原話,也是值得欣慰的不朽之言。
“臣的確說過。”李邦華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老成應道。
“也只有憲臺這樣的忠義之士,方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朱慈烺對左右一掃,看得周鏡、田存善等人心頭直跳。太子卻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道:“我今日出宮,是奉旨提督京師賑災防疫之事。陛下聽說百姓有闔家死絕者,每日都要燒化百人,實在是心中哀痛。我身為人子,不能不替君父分憂。可恨如今人浮於事,竟然連潛邸都沒打掃出來。我卻是不能再等的。”
田存善微微一縮頭,再次硬抗了這個黑鍋。
李邦華心中頓時瞭然。太子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