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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我要睏覺。”許蓮像得到救星,一手摟一個孩子,進屋去了。
許蓮一離開,雖然何先東興致正酣地還在講,聽眾卻寡味了,都在等許蓮再次出來。
過了一袋煙的時候,許蓮還沒出來,嚴氏喊道:“蓮,出來歇涼嘛,一天到晚沒歇過氣,男人也吃不消的,莫說婆娘!”
許蓮那時候已將兩個孩子弄上床,閉門坐在伙房裡,聽了嚴氏的話,冷笑一聲,只是不出。
何興孝便接下何先東的話頭,大聲說:“我聽人說,馬家溝有一個姓姜的女人,十五歲出嫁,十六歲男人死,她熬到三十多歲沒再嫁,族人就議動給她建牌坊。牌坊修起來,只差封頂了,那天,她站在門邊,看見一隻公雞給母雞打蛋,公雞把翅膀扇開,咯咯咯地追母雞,姜氏就打了個抿笑。這一抿笑壞了大事,牌坊轟隆一聲就塌了。可見牌坊真是有靈的,女人慾根不盡,就是享用不了;連看一下公雞追母雞也享用不了,莫說跟男人浪!”
眾人又是一片唏噓。
何興孝的話,根根梢梢扎進正侍弄針線活的許蓮耳朵,她一面聽著,一面流淚。這是她第一次為自己哭。她不過二十歲出頭,就死了男人,還拖著兩個娃娃,這一輩子將如何消受?她無法想象如姜氏那樣,捱到三十多歲,等著別人來給她修牌坊,更無法想象如花氏和花氏的曾孫女那樣,一輩子守著空房。我奶奶許蓮花容月貌,天生是要男人疼的。她知道何興孝讓何先東講那些故事的用意:這何家不是隻有他何興孝一個長輩嗎,何興孝自己的兩個兒子,浪蕩成性,成日裡去集鎮跟紈絝子弟廝混賭錢,贏了就嫖,輸了就偷就搶,遲早是靠不住的,何興孝和嚴氏不過是想留住許蓮為他們送終……許蓮懸懸地想著,針扎破了手指。
她把針線一扔,“撲”地吹滅桐葉燈,躺到床上去了。
哪裡睡得著呢!她思前想後,覺得這日子真是沒有意思,一時間萬念俱灰。兩個孩子,傍壁兒睡在她的身邊,均勻地呼吸著,又勾起她無限傷感。何大自幼跟爹的感情好,爹去後幾天不見回來,他就逼問母親:“爹咋還不回來?”許蓮見兒子醒事早,就流著淚給他說:“你爹有了新家,他的家就在堰塘邊的那撮墳裡。”自那以後,何大就常常邁動著短短的腿,到爹的墳邊獨坐。有一天,他坐在那裡,用一根小木棍往墳縫裡掏,想掏出一個洞,看看爹到底在裡面幹什麼。何坤章從此路過,說:“娃兒,那是你爹的墳,你掏啥?你要是有孝心,就給爹磕幾個頭。”何大老老實實地跪下磕了頭。當弟弟何二會走路後,他就帶著弟弟,有事無事到爹的墳邊,摁著弟弟讓他跪下,自己再跪下去,雙雙給爹磕頭。那一幅慘景,連心腸最硬的何華強也看不過,意味深長地罵:“這兩個小狗日的!”
許蓮看著孩子,猛地將他們摟緊,淚如雨下,之後痛哭失聲。
她慌忙扯過枕巾,捂了口。她不想讓外人知道自己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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飢餓百年 十六
流了一回淚,許蓮覺得好受些,身體卻感到發熱。蚊蟲也嗡嗡撲臉。許蓮睡不著,起來點上桐油燈,想再做一會兒針線活。燈一照,她發現幾個大大的蚊子,正溜空兒叮在兩個兒子的臉上。這屋子傍著陰溝,潮溼,蚊蟲也生得早。她拍死了兒子臉上的蚊蟲,下床來,用爛褲頭一陣撲打,把蚊帳放下來,就走到伙房裡去。院壩裡已無人聲。許蓮把兒子衣服的袖口縫好,又在自己一條褲子的膝蓋處補上一塊巴,眼睛很澀,再也做不動了,就停下來。
正在她凝神發呆的時候,突然聽到屋子裡發出長長的嘆息聲。許蓮一驚,握在指間的針再次戳傷了手。外面起了風,風從窗眼吹進來,把如豆的燈盞吹得搖曳不定。許蓮惶然四顧,看到牆壁上到處都是繚亂的影子。這屋子裡,除了她,就是兩個孩子,不會再有別人了。由此,她又想起了丈夫。想著想著,她再一次陷入沉思,丈夫在世時枝枝葉葉的生活,浮現到她的腦海裡來。不經意間,她又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許蓮著實嚇了一跳,本能地站起來。
她沒有挪動步子,因為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可緊接著,她又聽到了那聲嘆息!
這一次她聽清了,嘆息聲是她自己發出來的。
許蓮再也沒了心情,把裝著布頭衣褲的篩子收拾好,進了裡屋。
她沒有去掀兒子床鋪的蚊帳,而是上了另一張床。
這是她以前跟丈夫睡的床。
丈夫死後,她從沒有睡過這張床。她把被子疊得規規矩矩,蚊帳放下來,讓丈夫的靈魂在裡面安歇。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