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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走來,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零點究竟在何處。也許是爺爺去世的那夜,也許是大哥遭到殺戮的大明湖鐵公祠那晚,也許是我剛剛記事的三歲,也許是我呱呱落地的那刻。
那聲音要我回到零點,豈不是強逼我忘掉一切仇恨、拋棄一切所學?亦是讓我重新變成懵懂無知的青澀少年?
“我回不去了!”我向著雲中怒吼。
“回不去就是死,你根本不知道,擋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你向前,只會墜入地獄,百死無生!”那聲音哀嘆。
我當然知道,在奇術師的世界裡每前進一步有多艱辛。越是到了高明之境,越是在重重阻力之下舉步維艱。
放棄,是輕鬆的事,隨波逐流,一瀉千里。可是,我根本沒有放棄的權利,因為時至今日,肩上已經揹負了太多責任。
“來戰吧!開戰吧!我的刀已經飢渴難耐了!”我向那天幕之上遙指。
生命短暫,我如果不能像流星那樣在一瞥之間照亮天際,那我就將黯淡無光地在漫漫黑夜裡走完自己一生的路。
短暫而光芒耀眼、漫長而籍籍無名——我要選擇前者。為此,豁出這條性命,豁出此生此世,豁出氣血精神,捍衛夏氏一族威名,捍衛人間滄桑正道,捍衛奇術師的正義榮耀。
一隻微涼的手突然覆蓋在我額頭上,我猛然驚醒,倏地起身。
那女孩子正站在沙發前,彎腰撫摸我的額頭。
“你發燒了,我去拿藥給你吃。”她說。
我搖搖頭:“不用,幾點了?我們中午還有事。”
女孩子指著書櫃左側的石英鐘:“上午十點,吃幾粒感冒藥,不會耽誤你大事的。”
她拉開書櫃最下面的抽屜,找出兩板綠色的感冒清膠囊,放在茶几上,然後出去倒水。
夢境消散,但我覺得胸膛發悶,透不過氣來。而且,額頭、太陽穴都發緊發脹,像是被緊箍咒給勒住了。
女孩子倒水回來,把水杯、感冒藥都遞到我手上。
她剛洗完澡,頭髮溼漉漉的,泛著淡淡的水光。
我吃藥喝水,然後真誠地道謝。
女孩子搖頭:“不謝,我們這算是互相幫助。你揹我回來,我照顧你吃藥,扯平了。”
我看看滿屋的書,張口欲問,女孩子立刻搖頭:“什麼都不要問,大家萍水相逢,幾小時後就分開,此生不會再見。不問最好,飄萍無心,自然沒有牽掛,也沒有煩惱。”
她把掉在沙發前的書拾起來,小心地吹了吹,然後放回書櫃。
“我們一會兒就走。”我說。
廚房裡傳來叮叮噹噹的切菜聲,我有些奇怪,出書房去看,原來是連城璧在做飯。
“大概再有半小時可以吃飯,羅宋湯、煎蛋、榨菜絲、穀物麵包片。”連城璧笑著說。
她回頭看見我袖子上的血跡,不禁皺眉。
那女孩子就站在我身後,探頭一看,拉著我向衛生間走。
我被她們兩個擺佈著,身不由己,只能乖乖跟著去洗手間。
女孩子用刷子沾著水擦拭血跡,然後又在袖口上滴了幾滴檸檬汁。
“稍等,兩分鐘後,檸檬酸就把血水全都稀釋掉了。”她說。
我尊重她,不問任何私人問題,只是靜靜地等著。
“你等著,我去放音樂。”她離開洗手間,很快屋子裡就響起了陳奕迅渾厚動人的歌聲。
她跑回來,用溼毛巾沾水,在我袖子上反覆擦拭著。
“差不多就行,這件衣服不貴,我回家就把它換掉。”我說。
“回家?你還能回得了家嗎?”她反問。
只這一句,她就露了馬腳。如果不是對我有所瞭解,怎麼知道我回不了曲水亭街老宅?
“我們不是萍水相逢,而是你刻意為之?”我淡淡地問。
女孩子怔了怔,低聲回答:“我沒有惡意,你若不問,大家就能安安靜靜地吃完這頓飯。”
我點頭,不再開口。
如果一切都出於某一方勢力別有居心的安排,那麼我所有的臨陣應變,看似正確,其實全都落入了對方布好的圈套裡。
袖子弄乾淨,我回到客廳,連城璧已經在擺碗筷了。
“我表面上愛吃陝味,可那只是為了迎合我爹,哄他開心。其實,我只喜歡吃西餐,最拿手的是牛排和羅宋湯。”連城璧笑著,蝴蝶一般繞著那張長方形餐桌轉,轉眼間就擺好了三副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