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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點頭,跟在他後面,沿著小路向北。
按照地理方位估計,我們穿過了膠濟線下的鐵路涵洞,又繞過一片水窪地,進入了一個破敗的居民區,從今天的地圖上對標,大概是在海晏門正北、花園路紅星美凱龍的附近。
大部分房子都黑著燈,但破窗子裡隱隱有人影晃動,證明那些居民並未睡覺。
又走了一程,前面一戶人家門口吊著一盞破舊的馬燈,燈下懸掛著一條紙糊的大魚。
走近之後,我才看清,那大魚旁邊掛著一塊長方形木板,上面是“夏家魚頭”四個黑漆小字。
“就這裡,日本人嗜魚,但我走遍了亞洲,卻沒有一個地方做的魚能勝過這一家。”他說。
我說出“夏家魚頭”這四個字,老濟南肯定都明白,這就是傳說中“乾隆皇帝欽點夏雨荷”那個故事的發源之所。夏雨荷本為漁家女兒,她父親是夏家魚頭館的東家,為了女兒的終身大事,在大明湖岸上“比廚藝招親”。乾隆帝微服私訪,以御膳房的“大魚頭”一菜擊敗了全城百位少年才俊,抱得美人歸。於是,這本來土生土長的“夏家魚頭”,得了御膳房大廚的助力,成就了“大鍋燉魚頭、江北第一膳”的不朽之名。
進了院門,立刻被燉魚的香氣籠罩住。這種味道與現代化的廚藝、菜品有著天壤之別,香味完全出自於天然食材,沒有任何人造新增劑的成分。
我們在院子一角的矮桌邊坐下,西屋廚房裡有人吆喝:“客人到,開灶……”
立刻,廚房裡亮起火光,燉魚的香味更為濃郁。
我用眼角餘光瞥見,北屋內也有食客,一桌五人,其中兩人已經醉倒,斜躺在桌邊。更奇怪的是,北屋頂上的小曬臺裡也有一名食客,正在埋頭吃魚。
半夜起風,捲動門口的馬燈,令燈光胡亂晃盪,院中的景物也隨著影影綽綽晃動,群魔亂舞一般。
我意識到,我們為吃魚而來,卻鑽進了一個陷阱,變成了別人網裡的魚。張全中為斬首敵酋而設定鴻門宴,宴席未開始,我和那人已經被做成魚端上了桌,只等客人們動箸。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如果伏擊者是為了擊殺日本人,則我也必受牽連,成了被誤殺的物件。
我們的對面就是西屋廚房門口,從玄學方位上,正應了“餌入魚口”之意。
“你們中國人很有意思,明明自己想起義,卻把寫著字的白布塞到魚肚子裡,然後派廚師殺掉魚,從魚肚子裡取出白布,證明自己應該當皇帝……這種故弄玄虛的鬼花樣,大概只有你們中國人能想到了。對於我們日本人來說,吃魚就是吃魚,政治就是政治、奇術就是奇術、女人就是女人,全都清清楚楚地分開,絕不指鹿為馬,糊弄眾生。”他說。
“魚肚子裡塞白布”這件事大概是指“陳勝、吳廣起義”的那段歷史。彼時,陳勝為了證明自己的“天命之子”身份,在無數白布上寫“陳勝王”三個字,然後塞到無數魚肚子裡,讓漁民、廚師、官吏都自覺跪拜,以為是天意兆顯。
政治需要手段,這無可厚非,日本的歷史上也充滿著這樣的橋段——驀的,我想通了一件事,一切事件變化都是有機緣聯絡的,他帶我到這裡來,就是已經預感到變化即將來臨,但自己又不確定,所以邀我同來,以求佐證。
那麼,今晚的“吃魚”又將是一場不得不應戰的戰鬥了。
“與君同行,甚好,甚好。”我忽略他所有的話,直抒胸臆,兩個“甚好”已經包含一切。
“你能明瞭,才真正是‘甚好’。”他低聲說,眼中已經浮現出駭人的殺機。
廚房的半截布簾一掀,有個精瘦的半大孩子雙手端著一隻瓦盆走出來。
瓦盆的直徑與臉盤不相上下,但仍然盛不下那條大魚,魚尾巴搭在盆沿上,翹起半尺高,斜斜地伸向空中。
這是一家飯店,通常情況下,飯店裡的種種工作都是圍繞大廚展開的。一家飯店能不能長盛不衰地經營下去,一個好大廚至關緊要。同樣,一個殺人佈局能不能完成目標,其軸心也是關鍵。
我判斷,這院中的軸心點就在西屋廚房之內。
“魚來嘍——”端盆的小夥計拉長聲音吆喝著,隨即把瓦盆放在我們桌上。
魚的確很香,但香氣背後藏著殺機,讓我立時覺得,連這香氣也變得可憎起來。
“兩位客官,可要喝酒?”小夥計問。
那人點頭:“高粱燒酒,兩壺。”
小夥計答應一聲,去北屋裡一轉,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