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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珠翻上來,昏了。
家裡人都圍上去救他,有的掐人中,有的捏虎口,有的拍胸膛。
你姑姑怎麼啦?
姑姑怎麼啦?
終於,他醒了,嘴一癟,哇地哭起來。
母親從水缸裡舀來半瓢涼水,往他嘴裡灌了一些,剩下的潑在他臉上。
快說,你姑姑怎麼啦?
我姑姑那個飛行員……駕飛機叛逃了……
母親手中的水瓢掉在地上,跌成了好幾片。
逃到哪裡去了?我父親問。
還能去哪裡?我大哥用袖子擦擦臉上的水,咬牙切齒地說:臺灣!這個叛徒,這個敗類,飛到臺灣投靠蔣介石去了!
你姑姑呢?母親問。
被縣公安局帶走了。大哥說。
這時,母親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吩咐我們,千萬別讓你們大奶奶知道,也別出去胡囉囉。
我大哥說:還用得著我們囉囉嗎?全縣都知道了。
母親從屋裡搬出一個大南瓜,遞給我姐姐,說:走,跟我去看你大奶奶去。
一會兒工夫,姐姐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一進院就喊:奶奶,俺娘讓你快去,俺大奶奶不中了。
第一章8
四十年之後,我大哥的小兒子象群被“招飛”,雖然世事變化,滄海桑田,許多當年神聖得要掉腦袋的事物,如今都成為笑談;許多當年令萬人仰目的職業,如今也都成了下九流,但“招飛”依然是一種令家族興奮、鄰里羨慕的大喜事。為此,已從教育局長位上退休的我大哥特地回村設宴,招待親戚朋友,以示慶賀。
晚宴擺在我二哥家院子裡,從屋子裡扯出一根電線,拴上一個大燈泡,白光灼灼,照耀如同白日。兩張飯桌拼接起來,桌子周圍,擠上了二十幾把椅子,我們肩膀挨著肩膀坐在一起。菜是從飯館定的,山珍海味,雞鴨魚肉,層層疊疊,五顏六色,五味雜陳。我大嫂撇著煙臺腔說:沒什麼好吃的,大家隨便吃點。我爹說:可別這麼說,想想六零年吧,那時,毛主席都撈不到這些東西吃。我那招了飛的小侄子說:爺爺,別翻老皇曆了。
酒過三巡,父親又說:咱們家,到底出了一個開飛機的。當年,你爸爸去驗飛行員,只因腿上有一個疤沒驗上,現在,象群終於圓了我們家一個夢。
象群撇著嘴說:飛行員也沒什麼了不起的,真有本事的,該去當大官,做大款!
怎麼能這麼說呢?父親端起一杯酒,咕咚幹了,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說,飛行員,是人中龍鳳,當年你姑奶奶找那個男的,王小倜,站著像一棵青松,坐著如一口銅鐘,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那小子,如果不是一時糊塗飛去了臺灣,現在,空軍司令沒準就是他了……
還有這種事?象群驚訝地問,姑奶奶的丈夫不是捏泥娃娃的嗎?怎麼又出來一個飛行員?
我大哥說:都是陳年舊事,別提了。
象群說:不行,我得問問姑奶奶去,王小倜,駕機飛往臺灣?太刺激了!
大哥憂心忡忡地說:你可別去尋求刺激,人要愛國,當兵的更要愛國,當飛行員的尤其要愛國。人,可以偷,可以搶,可以殺人放火……我的意思是說,千萬別當叛徒,叛徒遺臭萬年,沒有好下場的……
看把你嚇的,象群不屑地說,臺灣是祖國的一部分嘛,飛過去看看也不錯。
你可別!大嫂說,你要有這樣的念頭還是不去當這飛行員了,待會我就給武裝部劉部長打電話。
別緊張,媽,我侄子說,我會那麼傻嗎?我怎麼會只圖自己高興,不管你們呢?再說,現在國共一家親了,我飛過去人家也得把我送回來呢。
這才是我們老萬家的門風,大哥道,那王小倜是一個混蛋,是一個不負責任的小人,他毀了你姑奶奶一生!
誰在說我?一聲響亮,姑姑排闥直入,強烈的燈光刺得她眯著眼睛。她轉過身,戴上一幅小墨鏡,有幾分酷,幾分滑稽。用得著這麼大的燈泡嗎?就像你們老奶奶說過的,摸黑吃飯,也吃不到鼻孔裡。電是煤發的,煤是人挖的,挖煤不容易,地下三千尺,如同活地獄,貪官汙吏黑窯主,窯工性命賤如土。每塊煤上都沾著鮮血!姑姑右手拤腰,左手拇指、小指、無名指蜷曲,食指和中指併攏挺直,伸向前方,身著七十年代大流行的“的確良”軍幹服,衣袖高挽,身體胖大,白髮蒼蒼,像一個“文革”後期的縣社幹部。我心中百感交集,我們的猶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姑,竟成了這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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