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募集而來的十餘萬兩白銀撒向人間,嗷嗷待哺、瀕臨倒斃的饑民望著這位黃髮碧眼的救命恩人,感激涕零,尊稱他為“鬼子大人”!中國人歷來以“鬼子”一同表達對外國人的蔑視和仇恨,即便是大清帝國全面衰落、西方教會在中國蓬勃發展的全盛時期,各地也仍然不斷髮生搗毀教堂,殺死神甫和牧師的“教案”。在許多中國人的心目中,傳教士是以妖術邪法拐騙兒童、誘姦婦女、食人心肝、挖眼煉藥、無惡不作的“鬼子”,何曾被稱作“大人”?林若翰以其放賑救災、濟世活人的善行衝擊了人們的傳統觀念,樸實憨厚的北方農民難以表達對他的感激和尊敬,笨拙地創造了“鬼子大人”這個尷尬稱呼。黃土地上颳起一股林若翰旋風,身受其惠的災民們紛紛歸附於他的麾下,受洗入教,皈依基督。那是林若翰創造的一項奇蹟。188O年,直隸總督兼北洋大臣李鴻章接見了他,也可以稱得上一項殊榮。
李鴻章對他的功德甚表嘉許,然後問他:“牧師此番賑災,發展了多少人入教?”
林若翰答:“約三五萬人。”
李鴻章又問:“其中有多少讀書人?”
林若翰愣了。他的教民,都是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村婦,衣衫襤褸,形容枯槁,把他看作救苦救難的“活神仙”,卻弄不清楚東方的神和西方的神其實並不是一回事。林若翰手裡有一份長長的教友名單,而他們當中卻很少有人認識自己的名字……
見他無言以對,李鴻章說道:“牧師來華時日不淺,卻並不真正瞭解中國人。中國人當中,有信佛的,有通道的,而真正窮究其教義者卻如鳳毛麟角。那些無知愚民,更談不上什麼信仰,無非是伸手要好處,佛祖保佑我如何,老天爺保佑我如何。香火最盛的,莫若財神,那便是趙公元帥保佑我發財了。牧師發展的那些教民,無非吃教而已,一旦無錢可散,便立即散夥。以本部堂所聞,在中國信奉基督教的,並沒有幾個真正的讀書人,那麼教徒雖多,又有何用?”
說罷,哈哈大笑。
李鴻章的這番話,只不過是即興閒談,但卻深深地刺痛了林若翰的心。經過審慎的觀察和思索,他終於明白了,中國本來並沒有宗教可言。伏羲、女媧、三皇、五帝都不是神,而是中國人的遠古祖先。老子和孔子也不是神,而是中國人之中傑出的聖哲。他們的學說不是宗教,而是“道”。“道”便是學問,而學問只掌握在讀書人手裡,和種田做工經商的人不相干。種田做工經商的人所信奉的“玉皇大帝”、“西天王母”、“趙公元帥”在讀書人心目中也沒有什麼地位。讀書人孜孜以求的是“道”,“道”是他們認識世界的途徑,是他們靈魂的棲息之所。外來的宗教要想在中國立足,就必須征服中國的讀書人,而征服他們的途徑又恰恰不是宗教信仰和宗教儀式,而是“道”。“道”在中國簡直是一個無法解釋的詞彙,既可以清靜無為地坐而論道談玄說偈,似乎只是智者的哲學遊戲;又可以經世致用地“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那就已經走進政治了。中國的讀書人對政治的狂熱可以說是天下少有,從孔子、屈原、司馬遷、李太白、王安石……一直延續下來,他們總是百折不撓地力圖把自己所掌握的“道”作用於政治,哪怕碰得頭破血流。當中國失去了往日天朝帝國的地位,神州大地上西風勁吹之時,他們為了影響國家和民族的命運,急切地尋找著解惑釋疑的“道”
明白了這個道理,林若翰不再雲遊傳教,改弦易轍,返回香港,潛心著述。他的著作不僅有宣傳宗教的普及讀本,更大量的則廣泛涉及國際歷史、政治、軍事、文化、科學,透過這些洋洋灑灑的論述,和中國的讀書人尋求共鳴。他仍然不時地深入內地,與以往不同的是,他脫下西服革履,換上長袍馬褂;高鼻藍眼的洋夫子,“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用心地和讀書人交朋友。近年來,甲午之戰使中國跌入了前所未有的深淵,而讀書人的思想卻被這場慘敗刺激得空前活躍,林若翰預感到一場巨大的變革即將到來,康有為、梁啟超、譚嗣同等一批激進人士脫穎而出,即將取代洋務派領袖李鴻章、張之洞之流的位置,左右中國這艘古老帆船的航向。他為此而激動不已,因為康、梁、譚都是他的朋友。現在,正如他所預期的那樣,一場轟轟烈烈的維新變法運動已經在中國展開,施行新政的詔令少則一日一詔,多則一日十餘詔,雪片似地從紫禁城發往全國,在這適宜的氣候,林若翰像北飛的候鳥,又來到了北京……
車子駛出了崇文門,順著護城河沿往西,在正陽門下繞過甕城,奔上前門大街,到珠市口又轉彎往西,朝著菜市口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