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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像清醒了似的一點一點記起了剛才王和甫的那些話,以及自己的慌張,自己的弱點的暴露。
這一下里,暴躁重複佔領了吳蓀甫的全心靈!不但是單純的暴躁,他又恨自己,他又遷怒著一切眼所見耳所聞的!他瘋狂地在書房裡繞著圈子,眼睛全紅了,咬著牙齒;他只想找什麼人來洩一下氣!他想破壞什麼東西!他在工廠方面,在益中公司方面,所碰到的一切不如意,這時候全化為一個單純的野蠻的衝動,想破壞什麼東西!
他像一隻正待攫噬的猛獸似的坐在寫字桌前的輪轉椅裡,眼光霍霍地四射;他在那裡找尋一個最快意的破壞物件,最能使他的狂暴和惡意得到滿足發洩的物件!
王媽捧著燕窩粥進來,吳蓀甫也沒覺得。但當王媽把那一碗燕窩粥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赤熱的眼光突然落在王媽的手上了。這是一隻又白又肥的手,指節上有小小的渦兒。包圍著吳蓀甫全身的那股狂暴的破壞的火焰突然升到了白熱化。他那一對像要滴出血來的眼睛霍地抬起來,釘住了王媽的臉。眼前這王媽已經不復是王媽,而是一件東西!可以破壞的東西!可以最快意地破壞一下的東西!
他陡的站起來了,直向他的破壞物件撲去。王媽似乎一怔,但立即瞭解似的媚笑著,輕盈地往後退走;同時她那俊俏的眼睛中亦露出幾分疑懼和忸怩,可是轉瞬間,她已經退到牆角,背靠著牆了;接著是那指節上起渦兒的肥白的手掌按著了牆上的電燈開關,房裡那盞大電燈就滅了,只剩書桌上那臺燈映出一圈黃色的光暈,接著連這檯燈也滅了,書房裡一片烏黑,只有遠處的燈光把樹影投射在窗紗上。
到那電燈再亮的時候,吳蓀甫獨自躺在沙發上,皺著眉頭髮楞。不可名狀的狂躁是沒有了,然而不知道幹了些什麼的自疑自問又佔據在他心頭。他覺得是做了一些奇怪的夢。漸漸地那轉輪的戲法——明天開工怎樣?八個廠的貨銷不去又怎樣?屠維嶽,錢葆生怎樣?這一切,又兜回到他意識裡。
他獰笑一聲,就閉了眼睛,咬著嘴唇。
這時候,書房裡的鐘指著明天的第一個時辰。前邊大餐間裡還是熱鬧著談笑和牌聲。
十五
第二天早上,迷天白霧。馬路上隆隆地推過糞車的時候,裕華絲廠裡嘟嘟地響起了汽笛。保護開工的警察們一字兒排開在廠門前,長槍,盒子炮,武裝嚴整。李麻子和王金貞帶領著全班的稽查管車,佈滿了絲車間一帶。他們那些失眠的臉上都罩著一層青色,眼球上有紅絲,有興奮的光彩。
這是決戰的最後五分鐘了!這班勞苦功高的“英雄”,手顫顫地舉著“勝利之杯”,心頭還不免有些怔忡不定。
在那邊管理部的遊廊前,屠維嶽像一位大將軍似的來回踱著,準備聽凱旋。他的神情是堅決的,自信的;他也已經曉得吳為成他們昨夜到過吳蓀甫的公館,但他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他佈置得很周密。稽查管車們通宵努力的結果也是使他滿意的。只有一件事叫他稍微覺得掃興,那就是阿祥這混蛋竟到此刻還不來“銷差”。
汽笛第二次嘟嘟地叫了,比前更長更響。叫過了後,屠維嶽還覺得耳朵裡有點嗡嗡然。絲車間那邊的電燈現在也一齊開亮了,在濃霧中望去,一片暈光,鬼火似的。
遠遠地跑來了桂長林,他那長方臉上不相稱的小眼睛,遠遠地就釘住了屠維嶽看。
“怎樣了呀?長林!”
“女工們進廠了!三五個,十多個!”
於是兩個人對面一笑。大事定了!屠維嶽轉身跑進管理部,拿起了電話筒就叫吳蓀甫公館裡的號頭。他要發第一次的報捷電。吳為成,馬景山,曾家駒他們三個,在旁邊斜著眼睛做嘴臉。屠維嶽叫了兩遍,剛把線路叫通,猛可地一片喊聲從外面飛來。吳為成他們三個立刻搶步跑出去了。屠維嶽也轉臉朝外望了一眼。他冷冷地微笑了。他知道這一片喊聲是什麼。還有些堅強的女工們想在廠門口“攔”人呀!這是屠維嶽早已料到的。並且他也早已吩咐過:有敢“攔廠門”的,就抓起來!他沒有什麼可怕。他把嘴回到那電話筒上,可是線路又已經斷了,他正要再叫,又一陣更響的吶喊從外面飛來;跟著這喊聲,一個人大嚷著撲進屋子來,是阿珍,披散了頭髮。
“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阿珍狂喊著,就撲到屠維嶽身邊。電話筒掉下了,屠維嶽發狠叫一聲,一把推開阿珍,就飛步跑出去,恰在那遊廊階前又撞著了王金貞,也是發瘋一樣逃來,臉色死人似的灰白。
“攔廠門麼?抓起來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