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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少奶奶跟前,帶著半啞的聲音慢慢地說:“吳夫人!我有機會把這段故事講給你聽,我死也瞑目了!”
說完,雷參謀舉手行一個軍禮,轉身就走。
“雷鳴!雷鳴!”
吳少奶奶猛的站起來,顫著聲音叫。
雷參謀站住了,轉過身來。可是吳少奶奶再沒有話。她的臉色現在又飛紅了,她的眼光迷亂,她的胸部很劇烈地一起一伏。突然她伸開了兩臂。雷參謀搶上一步,吳少奶奶便像醉迷似的撲在雷參謀胸前,她的臉恰靠在雷參謀肩頭。雷參謀俯下頭去,兩個嘴唇接在一處。
“哥哥喲!”
籠裡的鸚鵡突然一聲怪叫。
偎抱著的兩個人都一跳。吳少奶奶像從夢裡醒過來似的猛然推開了雷參謀,抱著那本《少年維特之煩惱》飛步跑出了小客廳,又飛步跑到樓上自己房裡,倒在床上,一股熱淚頃刻溼透了潔白的繡花枕套。
四
就在吳老太爺遺體入殮的那天下午,離開上海二百多里水路的雙橋鎮上,一所陰沉沉的大房子裡,吳蓀甫的舅父曾滄海正躺在鴉片煙榻上生氣。這位五十多歲的老鄉紳,在本地是有名的“土皇帝”。自從四十歲上,他生了一位寶貝兒子以後,他那種貪財吝嗇刻薄的天性就特別發揮。可惜他這位兒子雖名為“家駒”,實在還比不上一條“家狗”,因此早該是退休享福的曾滄海卻還不能優遊歲月,甚至柴米油鹽等等瑣細,都得他老人家操一份心。
而最近兩三年來,他的運氣也不行。第一幅青天白日滿地紅的旗子在雙橋鎮上飄揚的時候,嚷得怪響亮,怪熱鬧,又怪認真的“打倒土豪劣紳”,確使曾滄海一驚,並且為萬全計,也到上海住過幾時。後來那些嚷嚷鬧鬧的年青人逃走了,或是被捕了,雙橋鎮上依然滿眼熙和太平之盛,可是曾滄海的“統治”卻從此動搖了;另一批並不吶喊著要“打倒土豪劣紳”的年青人已經成了“新貴”,並且一步一步地從曾滄海那裡分了許多“特權”去。到現在,曾滄海的地位降落到他自己也難以相信:雙橋鎮上的“新貴”們不但和他比肩而南面共治,甚至還時時排擠他呢!“真是人老不值錢了!”——曾滄海被擠緊了的時候,只能這樣發牢騷,同時用半個眼睛屬望於他的寶貝兒子家駒。
這天下午,曾滄海躺在花廳裡的煙榻上生氣,卻並不是又受了鎮上“新貴”們的排擠,而是因為吳蓀甫打來的“報喪”急電到的太遲。這封急電遞到他手裡的一剎那間,他是很高興的;想到自己無論如何是鼎鼎望族,常在上海報上露名字的吳蓀甫是嫡親外甥,而且打了急電來,——光景是有要事相商,這就比昨天還是拖鼻涕的毛小子的鎮上“新貴”們很顯見得根基不同了。但當他翻譯出電文來是“報喪”,他那一股高興就轉為滿腔怒氣。第一,竟是一封不折不扣的普通報喪電,而不是什麼商量地方上的大事,使他無從揣在懷裡逢人誇耀;第二,是這電報到得豈有此理的太慢;第三,那位寶貝外甥吳蓀甫也不把老舅父放在眼裡了,只來了這麼一通聊以塞責的電報,卻並沒專派一條小火輪來請他去。如果他還是往日那樣的威焰,在此時一怒之下,大概那位耽誤了他們曾吳兩府要電的本地電報局長總該倒楣的了;但現在“人老不值錢”的曾滄海除了瞪眼睛吹鬍子,更沒有別的辦法。
他霍地從煙榻上爬起來,在屋子裡踱了幾步,拿起那張電報,到光線好些的長窗邊再仔細看,愈看愈生氣了,他覺得至少非要辦一下那個“翫忽公務”的電報局長不可。但此時,他的長工阿二進來了,滿頭是汗,一身是泥。瞧著曾滄海的臉色不對,這阿二就站在一邊粗聲地喘氣。
“哦,你回來了麼?我當是七里橋搬了家,你找不到;——我還打算派警察去尋你呢!留心!你再放肆下去,總有一天要送你到局裡去嚐嚐滋味!”
曾滄海側著頭看定了阿二,冷冷地威嚇地說。這樣的話,他是說慣了的,——每逢阿二出去辦事的時間耽擱得長久了一點,曾滄海總是這一套話語,倒並不是作真;但此時剛剛碰在他的氣頭上,加之阿二隻顧站在那裡抹臉喘氣,竟不照向來的慣例,一進來就報告辦事的結果,曾滄海可就動了真氣。他提高了他那副乾啞的嗓子,跺著腳罵道:“畜生!難道你的死人嘴上貼了封皮麼?——討來了多少呢?”
“半個錢也沒有。——七里橋今天傳鑼開會——”
阿二突然縮住,撩起藍布短衫的衣襟來,又抹臉兒。在他的遮黑了的眼前,立刻又湧現出那個幾千人的大會,無數的鋤頭紅旗,還有同樣紅的怕死人的幾千隻眼睛;在他耳邊,立刻又充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