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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己用超過10個小時的時間來睡眠。坐在街角咖啡店裡閱讀,就可以打發一個陽光明亮的下午。烹飪一條魚,在魚身上劃出細細紋路,慢慢用手指抹擦著,滲進鹽粒,葡萄酒和薑汁。熨平一件襯衣的褶皺,猶如在抹去時間的印記一樣慎重。
這樣的緩慢,寂靜。姿態奢侈。
生命若開始知足,本身亦已經是一場浪費。
他開始帶我出席一些公眾場合。在他的公司年會上,我見到了他的同事。以及他的老搭檔倪素行。我知道他們長年來互相合作,她幫了他不少忙。那聰慧能幹的職業女性,穿著精緻優雅,無懈可擊。即使在宴席上,兩人應對著,低聲交換幾句亦非常契合。
她在我獨自一人的時候,特意過來對我敬酒。對我說,沿見金屋藏嬌這麼久,終於把你帶出來。眼神中卻有落寞。我內心觸動,回家的路上便問沿見。他說,素行的確跟了我很長時間。又與我一起合作事務所。但我見著她,就如同見到自己。你與她不同。良生。你的靈魂對我來說是森林。有無限趣致。
但他的佔有慾亦日漸明顯。以前對我的粗布褲和球鞋從無異議,現在卻開始有要求。要求我走路腰背挺直。又要我把頭髮梳平齊,且最好放下來而不是盤著越南髻。我此時才知道他原來是一直更喜歡穿高跟鞋長髮如絲緞的女子。且觀念極其傳統。他說,良生,何時你能夠研究一下,怎麼樣才能把褲線熨得更直一些。你要讓你的男人出去工作時,衣著整潔,這樣才顯得有面子。
他要一個已經學會獨立思考的女人,把精力集中到懂得如何熨一條筆直的褲線。這是他對妻子的所求。他對我有條不紊,他勤奮工作,讓我衣食無憂,並苦心建設我們此後也許是大半生的富足平淡的生活。但他也許更想把這片有趣致的森林改造成一座安全的城堡。
每天早上他醒來,便會尋找我的手。輕輕地團在他的手心裡。這是他每一天感受的第一件事情,知道我在他的身邊。觸手可及。我亦知道他在愛著我。不用言喻。
良生,那我們來數一數,在這一生之中,你會躺過多少張床?
父母的床。少女的時候,鋪著雪白的碎花床單,枕頭繡著荷葉花邊的床,那張床上有你的第一次經血。與男人第一次做愛的床,有他精液的味道。學校宿舍裡的床,總是被很多人坐,沒有秘密。然後離開了自己的家,你開始睡在不同男人的家裡。不同男人有不同的床,不同床上便有不同的氣味和觸覺。你可以住一晚,兩晚,半個月,一個月,三個月,半年,一年……而你知道,能夠停留下來的最長的時間,絕對不會是你的一生。
有時候你在黑暗中醒來,便忘記自己是在哪張床上醒來。有惘然,亦覺得落寞。你竟不知道在何處才能歇息。
更不用說那些不同的城市不同的旅館裡睡過的無以計數的床。那些陌生的床,有無數的陌生人痕跡。它們使你的記憶變成一張地圖,縱橫交錯,只留下標記。
我們能夠找到一張可以讓自己一直躺著的床嗎。日日夜夜。永垂不朽。
第四篇 恩和
孩子。孩子像核一樣植根在血肉深處。暗的子宮,是一枚沉墜至靜的果實,因著意念,逐漸膨脹。漸序發芽。綻出花蕾。枝幹挺直蔓延。直到它成為依附肉體而存活的一棵樹
。汁液飽滿輕微顫動的樹。
蓮安說,我的乳房裡有腫塊,子宮又有肌瘤。醫生說這妊娠會非常危險。很有可能隨時會流產。但是我要這個孩子。良生。我要。
在有些個夜晚,我會見到蓮安。她亦這樣鮮活,離我非常靠近。是在南京新街口附近的租住小公寓裡。褪色灰暗的牆壁,水泥地板,斑駁的天花板滲出雨水痕跡。蓮安坐在窗臺上抽菸。南京的夏天太過炎熱,陽光劇烈。她光裸著身體在屋子裡晃盪,已不需要尊嚴或羞恥的提醒。她被某種強大的沉墮的力量掌控面目全非。
懷孕了6個月的身體,瘦而奇突,乳房腫脹,腹部隆起。她又常是臉色蒼白,面板上冒出蝴蝶一樣的褐色斑紋。蓮安的身體似變成一個脆弱易碎的瓦罐。斷續地出血。只是少量。但有時半夜在床上醒來,便會摸到床單上溫暖並且稀薄的液體。是淡褐色的血。她的腿上也有。帶她去醫院檢查。抽血化驗,做B超。胎兒卻每次都還是好的,沒有壞掉。
我習慣了她的血,散發著淡淡腥味點點滴滴流淌不盡的血。每天睡覺的時候心驚膽戰,怕睡過去蓮安就會在深夜流產。一夜要驚醒兩三次。或總是夢見自己踩著摸著一地的血。在那段時候,我變得異常驚慌而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