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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分賓主坐定,飲了一會兒茶後,李延說道:“常言道落毛鳳凰不如雞,我如今就成了一隻落毛鳳凰,你們二位跟了我多年,如今我倒黴,害得你們也丟了飯碗,這也是我不情願發生的事,還望兩位先生海涵。”
梁師爺生性憨直,見李延傷感,連忙安慰道:“我們入幕這幾年,東翁待我們不薄,該照顧的也都照顧到了,人非草木,東翁的這份情,我們永遠記得,董師爺,你說呢?”
“梁兄說得是。”董師爺隨話搭話,“這幾年我們跟著東翁,也得了一些好處,即使從此散席,也決不至於為生計犯愁。”
兩位師爺說的都是實話,他們跟著李延,每年撈的外快也不下四五萬兩銀子。李延也懂得他們的意思,但依然從袖子裡摸出兩張銀票,一人手裡遞了一張,說道:“這是一萬兩銀票,回到廣州即可兌現,你們拿去收藏好,算是我奉送的安家費用。”
兩位師爺免不了遜讓辭謝一番,但還是半推半就收下了。李延接著說道:“兩位先生手頭掌握的檔案,務必清理乾淨,不要讓後來人看出破綻來,特別是董師爺,你那些賬目,能抹平的就儘量抹平。”
董師爺會意,與梁師爺略一注目,說道:“這個東翁儘可放心,您就是不吩咐,在下也知道如何處置。該掩飾的我都已掩飾過了,只有一宗最最要緊的賬目,恐怕難以抹平。”
“什麼賬?”
“就是兵士的空餉。”董師爺蹙了蹙眉頭,小聲說道,“這三年來,我們給兵部具文,報的都是五萬兵士,實數其實只有三萬,其間有兩萬兵士的空額,新的總督來,我們斷斷交不出五萬名兵士來。”
“是啊,這也是我最最擔心的事。”
李延說罷站起身,在值房裡“橐橐橐”踱起步來。卻說三年前李延來到慶遠街,不出一月,他就發現了一個大大的生財之道,這就是吃兵士空額。一名士兵每月馬草糧秣例銀衣被等各項開銷加起來是三兩銀子,慶遠前線本來只有三萬士兵,李延求財心切膽大妄為,竟然謊報成五萬。那子虛烏有的二萬兵士,一年下來就給李延帶來了七十多萬兩銀子的進項。李延入駐之日經過籌劃,認為不出一年,韋銀豹、黃朝猛等數千蟊賊即可盡行撲滅。但李延為了多吃空額,並不認真追剿,在給朝廷的邸報中,往往還誇大叛民力量。他本意是想吃滿四年空額之後,再活捉韋銀豹獻俘北京,這樣就可名利雙收。私囊大飽不說,還可加官晉爵。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三年來他不斷派人進京,花重金打點吏部兵部戶部等要緊衙門的官員,加之又有“高拱門生”這一塊金字招牌,他滿以為按計劃行事,可以高枕無憂,誰知中途出了這麼大的變故。他至今也不明白被撤職的原因,難道就為那一份縣城失守的邸報?須知過去這樣的邸報已經送過十幾份,從不曾出什麼問�題……�
這時院子裡一片闃寂,臨午的陽光透過窗欞,白熾得炫人眼目。忽然,一隻烏鴉飛臨院中的那棵女貞樹上,發出幾聲刺耳的叫聲,李延心中頓時升起不祥之兆。
“你們兩個也知道,這些銀子也並沒有進我一個人的腰包。”李延又轉回藤椅上坐下,心事重重地說道,“身邊的人不說,好處自然都得了,還有京城幾個部衙門的要緊官員,也都禮尚往來,領了我的獻芹之心。只不知為何平地一聲雷,皇上來了這麼一道旨意。”
兩位師爺都是久歷江湖玲瓏剔透之人,哪能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只不過是李延自己不提,他們不好說破就是。現在見東翁有討教的意思,幾天來一直憋在心底的話也就有了一吐為快的機會。梁師爺清咳一聲,首先說道:“皇上垂拱九重,深居大內,哪能知道這慶遠街上的事。何況皇上的旨意,均採自內閣票擬,依在下陋見,東翁這次致仕,問題還是出自內閣。”
李延垂下眼瞼思量一會兒,狐疑說道:“這就奇了,內閣首輔高拱是我座主,我對他執門生禮,這是天底下人所共知的事,難道他會整我?前年廣西道御史上摺子彈劾我,說我排斥戚繼光,剿匪不力。結果皇上頒下旨意把戚繼光調到薊州,高閣老親來信札對我安慰有加,雖然也要我慎思篤行早傳捷報,但口氣十分體己。自後彈劾摺子還上過幾道,都被高閣老一一化解。這回風雲突變,真的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說畢,李延垂下一副苦瓜臉,兩手撫著腮幫,顯得煩躁不安。董師爺接著說道:“東翁這幾年花大把的銀子,把京城各要緊衙門打點得路路通。照理不會落到這般結局的。事既至此,我看得分兩步棋走,第一是求平安,不要把這裡的事捅出去,按《大明律》,我們幹過的事怎麼治罪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