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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來,端起杯子與錢普碰了一碰,笑道:
“難為你說了這麼多的奉承話,就依了你,乾這一杯!”
敬過酒,司儀又扯著嗓子高聲宣佈:“現在,敬請首輔大人訓示!”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張居正知道在這種場面下,一番講話是必不可免,因此早就打了腹稿。這會兒他緩緩離席走了幾步,一雙犀利的眼睛環場巡視一週.廨廳裡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幾乎都屏住呼吸:張居正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後才開口言道:
“方才,你們的知府錢普錢大人,當著本輔的面,說了一大堆奉承話:不管他真心與否,總還是有拍馬屁之嫌。什麼前朝良臣比起我張居正來,移山心力稍遜一籌,這話是扯淡,你們不必當真。但有一句話他說得不假,我張居正登首輔之位,是臨危受命。當官有多種當法,有的人沖虛淡泊,謙謙有禮,遇事三省其身。雖不肯與邪惡沆瀣一氣,卻也不敢革故鼎新,勇創新局。此種人是清流,眼中的第一要務是個人名器,其次才是朝廷社稷;有的人大醇小疵.這樣那樣的毛病,讓人一揪一個準,但他心存朝廷,做事不畏權貴,不避禍咎,不阿諛奉上,不飾偽欺君,這樣的官員,是循吏……”
說到此處,張居正略頓了頓,又環掃一眼,見大家一個個神色緊張,支愣著耳朵傾聽,忽覺自己口氣太嚴,於是語調和緩下來:
“你們都是州牧縣令,都負有守土安民的責任。治天下者以人為本,欲令百姓安居樂業,惟在知府、縣令。如今全國有一千三百多個縣令,要想個個都賢明端正,的確很難。你們大概不知道,在文華殿丹陛之側,有六扇屏風,像我身後的這座屏風一樣,但上面繪的不是山水勝景,而是刻的天下府縣職官表。哪一個縣由誰擔任縣令,皇上一目瞭然。每日的邸報,各地的奏摺,皇上必看。因此,他雖然深居九重,對天下的官政民情,卻是瞭然於胸。一個縣令開缺,職官表上就有一個空額,若三日還未補上,皇上就要詢問原因。所以,你們不要以為山高皇帝遠。其實,你們的言行舉止,都在皇上的深切關注之中。
“一個州有一個好州牧,則合州安穩,一個縣得了一個好知縣,則全縣生靈有福。自古州守、縣令,皆妙選賢德,若天下州牧縣令都悉稱聖意,則皇上可端拱廟堂之上重廊之下,百姓也就不慮不怨。所以說沒有當過縣令的人,便不知施政的艱難,亦不懂如何親民愛民。依本輔之見,天下最難當的官,怕就是縣令了。方才錢普說我是一個好宰輔,試問一句,設若天下的知縣都翫忽職守魚肉百姓,我這好宰輔的名聲,又從哪裡獲得?基於此,本輔在此敬大家一杯,你們辛苦了!”
首輔的話恩威並重,字字句句打動人心,聽者無不動容。此刻見首輔舉杯敬酒,大家先是怔忡,一忽兒又都明白過來,頃刻問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一邊嚷著“謝首輔!”一邊把酒杯碰得脆兒響。
張居正一揚脖子喝乾了杯中酒,看大家交頭接耳眉飛色舞,場內氣氛已是活躍起來,他突然又威嚴地打一聲咳嗽,待廨廳裡復歸平靜,他又沉下臉來言道:
“這幾年來,真定府的政績,拿到全國比較,也只是箇中不溜秋。昨天,錢普對我講,真定府要學山東,立馬開始清丈田地,一年內完成此役。我對他講,先甭吹牛,做起來試試再說。真定府中的勢豪大戶欺瞞田畝,你要對他的田地認真清丈,還不等於挖他的祖墳?常言道,有錢能買鬼推磨。人家拿銀子賄賂權門,到時候登門說情的怕要擠破你錢大人的門檻,你擋不擋得住?有些官員立功心切.難免扯旗放炮說大話,這種作風要不
得。還有更可惡者,竟然還敢在我張居正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行賄,真是無法無天!”
張居正說這席話時,並沒有歇斯底里叫喊,而是聲調沉穩緩緩道來,但聽者卻如驚雷過耳。驟然之間,本是暖烘烘一片燥熱的廨廳,竟變得如同一座冰窖。擔任司儀之職的府同知不知如何辦才好,站在那裡拿眼瞧著錢普。錢普也正在看他,兩人面面相覷。錢普低下頭去,看著面前的酒杯發呆。
張居正看了看眾位官員的尷尬表情,忽地朝屏風後頭大呼一聲:
“李可!”
“在!”
隨著一聲響亮的答應,身著小校戎裝的李可閃身出來,手上託著一個木盤:張居正吩咐:
“李可.你繞場走一圈,讓大家看看這盤子裡裝的是什麼物件兒?”
李可得令,雙手平託著木盤,在筵席間穿行。與席的官員們個個伸頭去看,只見盤子裡是九個五兩一隻的銀錠。繞場走了一圈,李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