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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因為我們之間無需交談——那些自出世就認識、喝著同樣奶水長大的人就是這樣。和風拂過草叢,哈桑放著線。風箏旋轉,降下,又穩定了。我們的影子雙雙,在波動的草叢上跳舞。草地那端,越過那低矮的磚牆,某個地方傳來談話聲、笑聲,和泉水的潺潺聲。還有音樂,古老而熟悉的曲調,我想那是雷巴布琴[1]Rubab,阿富汗民族樂器。[1]演奏的《莫拉曲》。牆那邊有人喊我們的名字,說到時間喝茶吃點心了。
我不記得那是何年何月的事情。我只知道記憶與我同在,將美好的往事完美地濃縮起來,如同一筆濃墨重彩,塗抹在我們那已經變得灰白單調的生活畫布上。
剩下的路程只在腦海裡留下零零碎碎、時隱時現的記憶,多數跟聲音和味道有關:米格戰鬥機在頭頂轟鳴;斷斷續續的槍聲;旁邊有驢子昂昂叫;一陣鈴鐺的聲音和羊群的咩咩叫;車輪壓上沙礫的響聲;黑暗中嬰孩的哭嚎;汽油、嘔吐物和糞便的臭味。
接下來我還記得的,是爬出油罐之後清早耀眼的光線。我記得自己抬臉向天,眯著眼睛,大口呼吸,彷彿世間的空氣即將用完。我躺在泥土路一邊,下面是怪石嶙峋的坑壕,我望著清晨灰濛濛的天空,為空氣感恩,為光芒感恩,為仍活著感恩。
“我們在巴基斯坦,阿米爾。”爸爸說,他站在我身邊,“卡林說他會喚來巴士,把我們送到白沙瓦。”
我翻過身,仍趴在冰冷的泥土上,看到爸爸腳下兩邊放著我們的行李箱。從他雙腿間的三角形望去,我看到油罐車停在路邊,其他逃難的人正從後面的梯子下來。更遠處,大地在灰濛的天空下宛如鉛板,土路伸延而去,消失在一排碗狀的山丘之後。有座小小的村落沿著馬路,懸掛在向陽的山坡上。
我把眼光轉回我們的行李箱,它們讓我替爸爸感到難過。在他打造、謀劃、奮鬥、煩惱、夢想了一切之後,他的生命只剩下這麼點東西: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和兩個手提箱。
有人在哭喊。不,不是哭喊,是哀嚎。我看到旅客圍成一團,聽到他們焦急的聲音。有人說了一個字:“油氣。”有人也說了。哀嚎變成撕心裂肺的慘叫。
爸爸跟我匆忙走到那堆圍觀者身邊,推開他們,走上前去。卡莫的父親盤腿坐在圍觀的人群中間,身體前後搖晃,親吻著他兒子死灰的臉。
“他沒氣了!我的兒子沒氣了!”他哭喊著。卡莫毫無生氣的身體躺在他父親的膝蓋上,他的右手軟軟垂著,隨著他父親的哭泣來回抖動。“我的孩子!他沒氣了!安拉,幫幫他,讓他活過來!”
爸爸在他身邊跪下,伸手攬住他的肩膀。但卡莫的父親把他推開,衝向跟他堂兄站在旁邊的卡林。接著發生的事情太快、太短,甚至不能稱之為扭打。卡林吃驚地大叫,朝後退去。我看見一隻手揮舞,一隻腳踢出。過了一會兒,卡莫的父親手裡拿著卡林的手槍站著。
“別殺我!”卡林哭喊。
但我們所有人還來不及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卡莫的父親將槍口伸進自己的嘴裡。我永遠不會忘記那聲迴盪的槍響,不會忘記那一道閃光和濺出的血紅。
我又彎下腰,在路邊乾嘔。
第十一章(1)
弗裡蒙特,加利福尼亞,1980年代
爸爸愛美國的理想。
正是在美國生活,讓他得了潰瘍。
我記得我們兩個走過幾條街道,在弗裡蒙特的伊麗莎白湖公園散步,看著男孩練習揮棒,女孩在遊戲場的鞦韆上咯咯嬌笑。爸爸會利用步行的機會,長篇大論對我灌輸他的政治觀點。“這個世界上只有三個真正的男人,阿米爾,”他說,他伸出手指數著,“美國這個魯莽的救世主,英國,還有以色列。剩下那些……”通常他會揮揮手,發出不屑的聲音,“他們都像是饒舌的老太婆。”
他關於以色列的說法惹惱了弗裡蒙特的阿富汗人,他們指責他親近猶太人,而這實際上就是反對伊斯蘭。爸爸跟他們聚會,喝茶,吃點心,用他的政治觀念將他們氣瘋。“他們所不明白的是,”後來他告訴我,“那跟宗教毫無關係。”在爸爸眼裡,以色列是“真正的男人”居住的島嶼,雖然處在阿拉伯海洋的包圍之下,可是阿拉伯人只顧著出賣石油賺錢,毫不關心自家人的事情。“以色列幹這個,以色列幹那個,”爸爸會模仿阿拉伯人的語氣說,“那做些事情啊!行動啊!你們這些阿拉伯人,那麼去幫巴勒斯坦啊!”
他討厭吉米·卡特,管他叫“大牙齒的蠢貨”。早在1980年,我們還在喀布林,美國宣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