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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卻原來不認得麼?”二人連忙跪下,磕不迭的頭。尚書一手扯著一個,笑道:“適間多承你二位獎許我這們一頓,多謝!多謝!我說等新菜來再吃一壺,如今卻有新菜到了,家常飯也來了。”叫人掀開,“我看看是甚麼。”原來一大碗豆豉肉醬爛的小豆腐、一碗臘肉、一碗粉皮合菜、一碟甜醬瓜、一碟蒜薹、一大箸薄餅、一大碟生菜、一碟甜醬、一大罐綠豆小米水飯,尚書合掌櫃的說道:“把咱兩個的讓給這二位客吃罷,我往家裡吃去。你的飯,我叫人另送來你吃。”一邊拖著竹杖,一個小廝打了一柄小布傘,起身家去,對二人道:“這荒村野坡的,可是沒有甚麼您吃,胡亂點點心罷了。”二人道:“冒犯了老爺,無故又敢討擾。”尚書道:“頭一次是生人,再來就相識了。”
兩個還送尚書下了堤,從新又到鋪內。掌櫃的擺上飯,讓他兩個吃。二人道:“這飯多著哩,只怕咱三人還不能吃得了。”讓掌櫃的也一同吃飯。你說我道的議論楊尚書的盛德。兩個道:“做到這樣大官,還不似個有錢的百姓哩!真是從古來罕有的事!這要在俺們縣裡,有這們一位大鄉宦,把天也脹開了,還夠不那些管家的們作惡哩!”掌櫃的道:“俺這宅裡大大小小也有一二十個管家,連領長布衫也不敢穿,敢作惡哩!”二人道:“卻是怎的?難道是做不起麼?”掌櫃的道:“倒不因窮做不起,就是做十領綢道袍也做起了。一則老爺自己穿的是一件舊白布道袍,我們還敢穿甚麼?二則老爺也不許我們穿道袍,恐怕我們管家穿了道袍,不論好歹就要與人作揖,所以禁止的。”二人說:“我適才見老爺善模善樣,不是個利害的人。”掌櫃的道:“若是利害,禁了人的身子,禁不住人的心,人倒還有展脫;他全是拿德來感人。人做些欺心的事,他老人家倒也妝聾作啞的罷了。倒是各人自己的心神下老實不依起來,更覺得難為人子。”一邊說,一邊要打發酒錢。掌櫃的說:“大凡吃酒,遇著老爺在這裡看見的,舊規不留酒錢。”二人道:“飯是老爺當面賞的罷了,怎好又白吃了酒去?留下與掌櫃的自己用了,不開帳與老爺看就罷了。”掌櫃的道:“剛才說過,凡事不敢欺心的,你們不曾聽見麼?”二人道:“正是,正是;我們只朝上謝了老爺罷。”又與掌櫃的作了十來個“重皮惹”,方才下堤過橋去了。
這是明水的頭一位鄉宦如此。再說一個教書先生的行止,也是世間絕沒有的事。
這本村裡有一個大財主人家,姓李,從祖上傳流來,只是極有銀錢,要個秀才種子看看也是沒有的。到這一輩子,叫做李大郎,小時候也請了先生教書,說到種地做莊家,那心裡便玲瓏剔透的;一說到書上邊去,就如使二十斤牛皮膠把那心竅都膠住了的一般。讀到十七八歲,一些也讀不進去。即如一塊頑石丟在水裡,浸一二千年也是浸不透的!
但這個李大郎有一件人不及他的好處:聽見說這個肯讀書,或是見了那讀書的人,他便異常的相敬。誰想天也就不肯負他的美意,二十歲上,便就生了一個兒子;二十二歲,又生了次子。長子八歲,名希白;次子六歲,名希裕。便請了一個先生,姓舒,名字叫做舒忠,這是明水村有名的好人,卻是繡江縣一個半瓶醋的廩膳。這李大郎請到家教這兩個孩子,恐怕先生不肯用心教得,要把修儀十分加厚,好買轉先生盡心教道,每年除了四十兩束脩,那四季節禮,冬夏的衣裳,真是致敬盡禮的相待。
那個舒秀才感李大郎的相待,恨不得把那吃奶的氣力都使將出來。這兩個孩子又煞作怪,誰想把他父親的料氣盡數都得來與了這兩個兒子:真是過目成誦,講與他的書,印板般刻在心裡;讀過的書,牢牢的,挖也挖不弔的。教了三年,那舒秀才的伎倆盡了。
這樣的館,若換了個沒品行的秀才,那管甚麼耽誤不耽誤?就拿條蠻棒,你待趕得出他去哩?這舒秀才說道:“這兩個學生將來是兩個大器,正該請一個極好的明師剔撥他方好。我如今教他不過了,決要辭去,免得耽閣人家子弟。”李大郎道:“好好的正在相處,怎便辭去?大的才得十二歲,小的新年才交得十歲,難道就教他不過?這一定是管待的不周,先生推故要去。”舒秀才道:“你若是管待得不周備,我倒是不去的;因你管待得忒周備了,所以我不忍負了你的美意,誤了你的兒子。你的這兩個兒子是兩塊美玉在那頑石裡邊,用尋一個絕會琢玉的好匠人方琢成得美器。若只顧叫那混帳匠人擺弄,可惜傷壞了這等美才。你道是十來歲的孩子,這正是做酒的一般:好酒酵方才做得出好酒來;那樣酸臭的酒酵做出來的酒自然也是酸臭的。若是讀在肚裡的聽在耳朵裡的會得忘記倒也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