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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事可慕,苦事可畏,皆是未至時心爾。及苦樂既至,以身履之,求畏慕者初不可得,況既過之後復有何物?比之尋聲捕影繫風速夢爾。此四者猶有彷彿也。如此推究,不免是病,且以此病對治彼病,彼此相磨安得樂處。當以至理語君,今則不可。
元裕三年八月五日書〗
還有人把京都的生活持一種很世俗的看法。他的朋友蒲宗孟就極盡奢侈享樂的能事。蒲家的兒媳終日不做別的,只教丫環做各式圖樣的“酥花”,加糖凝結,以備做飯後小吃之用。他一個兒媳婦,不許以同樣的“酥花”教客人第二次再吃到,而丫環們晝夜忙著做那些“酥花”。蒲宗孟有些特別的習慣,其中包括“大洗面”、“小洗面”、“大洗足”、“小洗足”、“大洗浴”、“小洗浴”。他每天洗臉兩次,洗腳兩次,每隔一天正式洗澡一次。在“小洗面”時,他只洗臉,臉盆中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大洗面”時,要換水三次,由五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脖子和肩膊。在“小洗足”時,換水一次,由兩個僕人侍奉,只洗到足踝為止;在“大洗足”時,換水三次,由四個僕人侍奉,要洗到膝蓋。在“小洗浴”時,他用二十四桶水,由五六個僕人侍奉;在“大洗浴”時,也用二十四桶水,但由八九個僕人侍奉。在“大洗浴”時,他用藥膏洗,衣裳要放在金屬網子上,下有稀奇的香料點燃慢燻。他寫信給蘇東坡說,此種洗澡法對他益處甚大。蘇東坡回答說:“聞所得甚高,固以為慰,然復有二,尚欲奉勸,一曰儉,二曰慈。”
做高官在社交和物質上,還有兩種絕無可疑的好處。在那種年月,讀書人只有兩條路可選擇,一是做官,一是隱姓埋名,也就是甘於貧賤。人做學間可以得千秋萬歲名;但對很多人而言,不朽的盛名,即便可以得到,也無以搪飢寒。在蘇東坡時,有個笑話挖苦科考得意做了官,卻自稱是為國犧牲的人:
從前有一個讀書人,窮得沒錢買饅頭。因為飢得慌,想出一個辦法吃饅頭。他走到一個饅頭店外頭,突然大驚而逃,但是沒人理會。他到另一家饅頭店,門口有一大群人。他看見饅頭,大喊一聲,做大驚狀,拔腿就跑,跑不遠,跌倒地上。一大群人圍過來,問他怕什麼。讀書人說:“怕那些饅頭!”人都大笑,從來沒聽說此等事。饅頭店老闆不相信,想試試他。他把讀書人引進放有好多饅頭的一間屋子。暗中從門上的鎖眼裡往內看。讀書人一看妙計成功,大喜,兩手抱著饅頭狼吞虎嚥。老闆頗受感動,推開門很客氣的問他:“你還怕什麼?”讀書人說:“我還怕一杯好熱茶。”
一天,韓維——他屬於一個曾出過幾個宰相的富貴之家——有兩個女婿去拜謁蘇東坡。東坡問他們的岳父近況如何。
一個青年人回答說:“他老人家近況很好。他告訴我們說,他已到老年,他要以聲色美酒自娛,否則不知道何以度日。”
蘇東坡說:“我想他做錯了,正因為他只剩有晚年。我告訴你們一個故事,回去告訴令岳丈聽。”
年輕人說:“是,當然。”
蘇東坡說出下列的故事:
〖頃有一老人未嘗參禪,而雅合禪理,死生之際,極為了然。一日置酒大會親友,酒闌,語眾曰:“老人今且去。”因攝衣正坐,將奄奄焉。諸子乃惶邃呼號曰:“大人今日乃與世訣乎,願留一言為教。”老人曰:“本欲無言,今為汝懇,只且第一五更起。”諸子未諭曰:“何也?”老人曰:“惟五更可以勾當自家事,日出之後,欲勾當則不可矣。”諸子曰:“家中幸豐,何用早起。舉家諸事,皆是自家事,豈有分別?”老人曰:“不然,所謂自家事者,是死時將得去者。吾平日治生,今日就化,可將何者去?”諸子頗悟。〗
蘇東坡接著說:“令岳丈以為餘年無多,所以想盡量享樂。你們倆給我帶個話兒去好不好?說我要他只注意他自己的事,不要把日漸消弱的精力費在醇酒婦人上。他最好想想,到了人生旅程的末端他能帶什麼走。”
在他敬重的朋友範鎮死後,蘇東坡說:“範景仁平生不好佛,晚年清慎,減節嗜慾,一物不芥蒂於心,真是學佛作家,然至死常不取佛法。某謂景仁雖不學佛而達佛理,雖毀佛罵祖,亦不害也。”
蘇東坡現在名氣之盛,達於極點。他受所有的文人、朋友崇敬,在朝廷上又官居高位。他為堅持己見,飽受其苦,因此也更為人所佩服,在這方面,朋友輩都望塵莫及。司馬光死後,當代學者之中,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他並不十分適於宰相之位,但大家公認,以人品論,在整個官場之中,他是巍然高出於眾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