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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法蘭濟,也是生在那同一世紀的偉大人道主義者,他若看了這封信,一定會頻頻點頭讚歎。這一封信,連同他以前給朱壽昌反對殺嬰惡俗的那一封信,還有他元佑七年(一○九二)給皇太后上書求寬免貧民欠債的那一封信,可以算做蘇東坡寫的三大人道精神的文獻。
在六月十五,他沿運河繼續自靖江北歸常州家園。他萬劫歸來的訊息引起了轟動,沿路在運河兩岸,老百姓表示發乎真誠的歡迎。他體力較佳,已然能在船裡坐起,頭戴小帽,身著長袍,在炎熱的夏天,兩臂外露。他轉身向船上別的人說:“這樣歡迎,折煞人也!”
航程很短,不久到了常州,住進東門附近好友錢世雄給他租的一棟房子。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向皇帝上表請求允許完全退隱林下。宋朝官員的退休制度是,朝廷將退休的官員任命為寺院的管理人,處於一種半退休狀態。蘇東坡現在被任命為故鄉四川省一個寺院的管理人,管理廟產。當時有一種迷信,官員若有重病,辭去官職,有助於病的痊癒,也能延年益壽。意思是在上天看來,做官和搶劫人民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辭官不做就猶如向神許願不再為惡之意。蘇東坡說他也聞有此說,願意一試。
回到常州之後,他的病還是纏綿不愈。一直沒有胃口,一個月光景,始終倒在床上。他預感大去之期已不遠。在家人侍奉之下,好友錢世雄幾乎每隔一天就去看他。他在南方時,錢世雄不斷寫信捎藥物給他。每逢蘇東坡覺得稍好一些,他就讓兒子過寫個便條去請錢世雄來閒談。一天,錢世雄到時,發現蘇東坡已不能坐起來。
蘇東坡說:“我得由南方迢迢萬里,生還中土,十分高興。心裡難過的是,歸來之後,始終沒看見子由。在雷州海邊分手後,就一直沒得再見一面。”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我在海外,完成了《論語》、《尚書》、《易經》三書的註解,我想以此三本書託付你。把稿本妥為收藏,不要讓人看到。三十年之後,會很受人重視。”
然後想開啟箱子,但是找不到鎖匙。錢世雄安慰他說,他的病會好,一時不用急。在那一個月裡,錢世雄常去探望。蘇東坡最初與最後的喜悅,都是在寫作上。他把在南方所寫的詩文拿給錢世雄看時,兩目炯炯有神,似乎忘了一切。有幾天,他還能寫些小文札記題跋等,其中一篇是《桂酒頌》,他把這一篇送給錢世雄,知道他的好友會細心珍藏的。
七月十五,他的病況惡化。夜裡發高燒,第二天早晨牙根出血,覺得身體特別軟弱。他分析症狀,相信他的病是來自“熱毒”,即一般所謂傳染病。他相信只有讓病毒力盡自消,別無辦法,用各種藥進去幹涉是沒用的。他拒絕吃飯,只喝人參、麥門冬、茯苓熬成的濃湯,感覺到口渴,就飲下少許。他寫信給錢世雄說:“莊生聞在宥天下,未聞治天下也。如此而不愈則天也,非吾過矣。”錢世雄給蘇東坡幾種據說頗有奇效的藥,但是蘇東坡拒不肯服。
七月十八,蘇東坡把三個兒子叫到床前說:“我平生未嘗為惡,自信不會進地獄。”他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囑咐他們說:子由要給他寫墓誌銘,他要與妻子合葬在子由家附近的嵩山山麓。幾天之後,他似乎有點起色,教兩個小兒子扶他由床上坐起,扶著走了幾步。但是覺得不能久坐。
七月二十五日,康復已然絕望,他在杭州期間的老友之一維琳方丈,前來探望,一直陪伴著他。雖然蘇東坡不能坐起來,他願讓方丈在他屋裡,以便說話。二十六日,他寫了最後一首詩。方丈一直和他談論今生與來生,勸他念幾首謁語。蘇東坡笑了笑,他曾讀過高僧傳,知道他們都已死了。
他說:“鳩摩羅什呢?他也死了,是不是?”鳩摩羅什為印度高僧,在漢末來中國,獨力將印度佛經三百卷左右譯成中文。一般人相信他是奠定大乘佛法的高僧,中國和日本的佛法即屬於此一派。鳩摩羅什行將去世之時,有幾個由天竺同來的僧友,正在替他念梵文咒語。縱然這樣念,但是鳩摩羅什病況轉惡,不久死去。蘇東坡在二十四史中的《後秦書》中,讀過他的傳,還依然記得。
七月二十八日,他迅速衰弱下去,呼吸已覺氣短。根據風俗,家人要在他鼻尖上放一塊棉花,好容易看他的呼吸。這時全家都在屋裡。方丈走得靠他很近,向他耳朵裡說:“現在,要想來生!”
蘇東坡輕聲說:“西天也許有;空想前往,又有何用?”錢世雄這時站在一旁,對蘇東坡說:“現在,你最好還是要做如是想。”蘇東坡最後的話是:“勉強想就錯了。”這是他的道教道理。解脫之道在於自然,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