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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器物,跟隨被金兵追得走投無路的宋高宗趙構一起逃難,目的是希望有機會把這些古董全部獻給朝廷。她的思路是,謠傳不是說我的丈夫將一把玉壺獻給了金國嗎?現在金國愈加兇猛而來延愈加萎弱,我卻願意把全部古董獻給宋廷,這是一切稍有勢利之心的人做得出來的嗎?已故的丈夫與我完全同心,怎麼可能叛宋悅金呢?
這實在是隻有世界上最老實的文化人才想得出來的表白方式,她顯然過高地估計了造謠者的邏輯感應能力,他們只顧捕風捉影罷了,哪裡會留心前後的因果關係?她也過高地估計了周圍民眾的內心公正,他們大多樂於聽點別人的麻煩事罷了,哪裡會感同身受地為別人辯誣?她更是過高地估計了喪魂落魄中的朝廷,他們只顧逃命罷了,哪裡會注意在跟隨者的隊伍裡有一個疲憊女子,居然想以家庭的全部遺藏來為丈夫洗刷名聲?
宋高宗在東南沿海一帶逃竄時一度曾慌張地在海上舟居,李清照也從海路追蹤。這一荒誕的旅程最後在一位遠房親戚的疏通和勸說下終於結束,但在顛沛流離中,所攜文物已損失絕大部分。
付出如此代價,名譽追回來沒有?這真是天知道了。
至此李清照已經年近五十,孤孤單單一個人,我想她一定累極了。在國破家亡的大背景下,她頹然回想,父親的名譽、公公的名譽、丈夫的名譽,已經摧肝裂膽地折騰了大半輩子,究竟有多大實質性的意義呢?她深深喘一口氣,開始渴望過幾年實實在在的日子,她已受不住在寒秋的暮色裡回憶那早已遠逝的親情抱肩而泣的悽楚,她想暫別往昔,她想尋找俚俗。於是,她在思慮再三之後接受了一個叫張汝舟的軍隊財務人員的熱烈求婚,又有了一個家。
她當然知道,在儒家倫理的重壓下,一個出身官宦之家的上層女子,與亡夫的感情彌深彌篤,而且又年近半百,居然公開再嫁,這會受到上上下下多少人的指責?我們今天還能看到當時很有見識的文人學者在自己著作裡對李清照再嫁的惡評:“傳者無不笑之”、“晚節流蕩無依”……對此,我們的女詩人似乎有一種破釜沉
舟般的勇敢。
如果事情僅僅到此為止,倒也罷了,李清照面對鼎沸的輿論可以閉目塞聽,關起門來與張汝舟過最平凡的日子。然而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張汝舟竟然是不良之徒,他以一個奸商的目光,看上了李清照在離亂中已經所剩無幾的文物,所謂結婚只是詐騙的一個手段,等到文物到手,他立即對李清照拳腳相加,百般虐待。可憐的李清照,只要還有一點可容忍的餘地,是絕不會再破門而出公開家醜的,她知道一切剛剛嘲笑過她的正人君子們得知內情後會笑得更響,但她畢竟更知道生命的珍貴,知道善良高雅不應該在兇惡橫蠻前自甘滅亡,因此不顧一切地在結婚三個月後向官府提出上訴,要求解除他們的婚姻關係。
李清照知道宋朝法律,妻子上告丈夫,即便丈夫真的有罪,妻子也要被判兩年徒刑。但她寧肯被官府關押,寧肯審案時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無賴張汝舟對質,丟盡臉面,也要離婚。
沒有任何文字資料記載李清照出庭時的神態,以及她與張汝舟的言詞交鋒內容,但是可以想象那都不是我們願意看到和聽到的。為了達到離婚的目的她必須訴苦,但只要訴苦就把自己放置到了博取人們同情的低下地位上,這是她最不肯做的,更何況即便訴苦成功,所有旁觀者的心中都會泛起“自作自受”四個字,這些她全能料到。如此景況,加在一起,出庭場面一定不忍卒睹。讓這一切都從歷史上隱去吧,我們只知道,這次上訴的結果,張汝舟被問罪,李清照也被關押,但離婚是成功了。李清照沒有被關押太久,由於一位朝中親戚的營救,她在九天後出獄。出獄後立即給營救她的那位親戚寫信,除了感激,還是在擔心自己的名譽:“清照敢不省過知慚,捫心識愧。責全責智,已難逃萬世之譏;敗德敗名,何以見中朝之士”;“雖南山之竹,豈能窮多口之談?惟智者之言,可以止無根之謗”。
女詩人就是在如此沉重的名譽負荷下,悄悄地進入了老年。由此我們可以更深入地懂得她寫於晚年的代表作如《聲聲慢》了,那就不妨再讀一遍: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許多寫李清照的影、視、劇作品都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