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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戲團既然要表演,就得有配合的演員。我到廚房拿出個透明的塑膠袋,衝到院子裡招幕演員,這演員必須是不大不小的,恰恰能讓我的主角抓住,所以我不打算抓蟬:蟬太大,螳螂還太小。這演員也一定要肥美而肉感,使我的主角能宜於入口,所以我不會抓金龜子,金龜子太硬,這演員還必須有活力,有活力的演員,才能演出“對手戲”,所以我不會抓蚯蚓和蝸牛,它們太慢。
大地真是無盡藏,沒一會兒,我就罩到一隻蜜蜂,這真是再理想不過的演員了。
我把蜜蜂擠到塑膠袋裡的一角,小心地捉緊了,再將盒子拉開一個小縫,把這臨時演員塞了進去。
盒子裡立刻就熱鬧了,蜜蜂嗡嗡地飛著,如同一具小馬達。我大聲吆喝:“再不快來,就看不到好戲了。”才喊一聲,兒子就從樓上衝下來。這小子剛才不見人影,現在卻一下來就說要看螳螂吃蜜蜂,可見他一直都知道樓下發生的大事,只是等好戲開鑼,才入場。
“這不叫螳螂吃蜜蜂,叫螳螂蜜蜂世紀大對決。”我對兒子說。又教女兒靠近一點:“你盯著看,當蜜蜂飛到螳螂身邊,螳螂只要一下子,就能把蜜蜂抓住。你一不注意,就看不到它抓的畫面了。”
於是一家人聚在盒子的四周,如同羅馬的仁紳和淑女圍在況技場的四周,看場內的血腥殺戮。隔岸觀火是最有意思的事,好比在防彈玻璃保護的屋子裡,看外面的警匪槍戰。自己處的是絕對的安全,對方處的是絕對的不安全,於是那不安全更能對比自己的安全與滿足。對方的悲劇更可以凸顯自己的喜劇。
現在這盒子裡的螳螂一定心想,是蜜蜂害它被關進來,蜜蜂也一定恨螳螂擋了路,小小的盒子使冤家路窄,如同擁擠的城市,使人們更容易產生摩擦。我幾乎可以看到,在那玻璃盒中逐漸累的仇恨,衝突必定一觸即發。
看!蜜蜂飛近了,看!螳螂舉起它的武器準備出擊了。快!出手!奇怪,為什麼到眼前還不出手?等什麼?快啊!
不知道為什麼,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過去了,那螳螂居然連一次也不曾出手。蜜蜂也就好像看透了它,不但往它眼前飛,而且好幾次落在它身上,把它嚇得翻身掉在盒底。
“它一定不餓。”女兒說。
“這是一隻爛螳螂,比我以前養的差多了。”兒子說。
“大概剛才抓它的時候嚇到了,一時不能恢復。”我說。
你剛才抓它的時候,不是還說它力量好大,差點把你抓傷,為什麼現在這麼窩囊?“老婆說。
說完,大家全散了。我又守了一陣,看蜜蜂飛累了,停在一角喘氣。那螳螂則走來走去,走過蜜蜂也視若無睹。可能螳螂就像人,有孬種。
很不幸,這是隻孬種螳螂。
囹圄
八月二十九日
昨天夜裡我特別留了一盞燈給它,希望它雖然沒有胃口吃晚飯,總能吃點消夜。不過,它確實是個孬種,早上看它,倒掛在盒蓋上,一動也不動;那隻蜜蜂則安安靜靜地躺在盒底,也一動不動,死了。恐怕連打鬥都不曾有過,蜜蜂是自己拼命找出路,而活活累死的。
我開啟盒蓋,它也跟著蓋子被提了起來,仍然掛在蓋子下面。但是當我將蜜蜂的屍體拿出來的時候,它突然快速移動,一下就翻出蓋子,爬上了我的手臂,我嚇一跳,本能地想把它摔掉,又怕把這小東西摔死了,只好忍住那本能的反射動作,任它爬。它居然“打蛇隨棍上”,順著我的胳臂往上爬,天哪!它居然順著睡衣寬大的袖口爬了進來。我趕緊用左手抓住右邊衣袖手肘的位置,使它爬不上去。這小子居然還不回頭,硬是用頭頂。現在麻煩了,這袖子雖寬,要捲起袖口把它弄出來還真不容易,也不是不容易,而是怕卷的時候也捲了它的腳;那麼細細的腳,一定會斷,斷了還有什麼好玩?
靈機一動,我放鬆左手,很快地解開釦子,把左半邊睡衣全脫下來,只剩右邊一隻袖,果然它已經順勢透過了袖子,從另一頭冒了出來。我用左手去捉他,它居然又舉起兩隻鉗子,作成攻擊的樣子。我實在有點火大,覺得它不知好歹,還以為可以和我決一死戰。想到年輕時看的“○○七情報員”,一隻黑寡婦蜘蛛能上能下詹姆斯龐德的床上。詹姆斯不動,等它爬過胸口,再爬到床單上的時候,一下子捲起床單,狠狠捶下去。電影裡沒有演出床單再開啟來的結果,但是可以想見,一定是團血肉模糊的東西。
現在我也想,如果我真火了,把它用衣服包起來,捶下去,還不是一團?只是,因為我把它看成了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