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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推正沙發,走到水槽前,捲起襯衫的袖子。
“嘩啦”一聲,白色的水流從不鏽鋼的水管中噴出,濺起老大的水花。
一隻小小的飛蟲驚嚇地從昨夜的殘羹冷炙上飛起,搖搖擺擺地繞了一個圈,慢慢消失在黑暗的房間裡。
一樓傳來“嘩嘩”的水聲和碗盤之間無意中相碰的“叮”的脆響。
“嘎吱”一聲,水龍頭被擰緊,許平低著頭用抹布擦乾檯面,順手把抹布掛在碗櫥的把手上晾乾。
他把白色的插頭插進牆上的電插槽,煮水器的紅燈亮了起來。
許平低著頭耐心地等待著。
水槽正對著廚房的小窗,許平微微撥開布簾向外望去,天還是暗著,但是這種暗卻是透明的,彷彿是把沾滿墨的毛筆伸進清水裡涮洗,光與暗擁抱撕扯著,最終卻融為了一體。
許平知道天就要亮了。
沸騰的水在壺裡“咕嘟嘟”地響起,許平按掉開關,把滾燙的水倒進杯子裡。
白色的蒸汽氤氳著,讓他的臉像遮了一層面紗般模糊不清,但細看之前,又迅速地不著痕跡地消散了。
許平推開面向海灘的紗門,脫掉鞋子,慢慢地沿著舊木樓梯走下沙灘。
天空中已有三兩隻海鷗,它們低低地盤旋著,發出清亮的“啊啊”的叫聲。
在海的盡頭,天際彷彿著火一般被染成了奇異的紅,夜色如同被水洗刷一樣淡下去,現出深淺不一的藍,薄薄的雲隨意地飄散著,在不知不覺中,天空已經慢慢亮了起來。
許平站在沙灘上,等待太陽昇起的那一刻。
空氣中充滿微微發澀的海潮味,細小的沙子鑽進他的腳趾縫,風吹得他的襯衫獵獵作響。
許平不記得自己已有多久沒有這樣看日出。他的一生都在忙碌著,每一天都像是在跟自己、跟整個世界在打仗,忙著上班下班,忙著照顧弟弟,忙著買菜做飯,忙著掙扎求生。
他急急忙忙地活著,卻發現自己沒有時間去好好做一個人。
他慢慢地低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在人生的某一階段,他已經停止回憶過去,像備份的磁碟,他把它們緊緊地鎖在內心深處的箱子裡。
他的人生在還沒有真正展開的時候就夭折了,過去他也有夢想,像在自己心頭血肉長出的花苞,還沒來得及好好澆灌,命運的車輪就從天而降,把自己碾碎在泥地裡。
十八歲的那一年是一片漆黑,即使關在箱子裡,也像某種可怕的兇獸,以黑暗為軀體,不停地扭曲著變幻著形狀。
有人告訴他,他只是倒黴。他掙扎著把自己重新拼起來,卻在這個過程中丟失了許多東西。他不再相信命運,也不再抱有希望。
大難之後,他活著,就只是活著,他獨立求生,和許正相依為命。
他以為自己會這樣辛苦又平淡地過完一生,而現在,這個卑微的念想也要變成一場空。
太陽從海平面上升了起來,金色的、讓人無法直視的光四射開來,黑暗被光所驅散,所有的事物都在這明亮裡顯露身形。這一刻,整個世界彷彿都是嶄新的。
許平伸開手,看著黎明的光慢慢照亮自己的手掌,手心的紋路像生長的樹枝一樣延伸。他慢慢翻轉著右手,看光線如同精靈一般在自己的手上跳舞。
浪潮一次又一次漫過他的腳踝,在細膩的沙灘上留下了白色的泡沫,小小的貝殼被衝上了岸,它們鑲嵌在潮溼的沙子裡,如同一個個潔白的腳印。
一隻小小的螃蟹從沙灘的洞裡鑽出來,抖了抖殼上的沙土,輕快地橫奔向大海,幾個浪潮間,便已消失不見。
最後一絲夜的陰霾已經在眨眼間消散,整個天空是一片純淨的淡淡的藍,白雲在上面漂浮著。
天已經大亮,很快弟弟就會醒來,他們會一起吃這最後的早餐,洗好碗盤杯盞。阿強會來接他們,他會開著那輛白色的麵包車,熱情地幫自己提行李,然後載他們去機場。
許平知道自己現在最該做的事情是走回別墅去,推開二樓唯一的臥室,弟弟正在裡面熟睡,他應該坐在床邊,把手放在他的面頰上,以免弟弟醒來因為看不到自己而驚慌。
可是他沒有這樣做。
他脫掉自己的襯衫褲子,把它們遠遠地丟在沙灘上。
在弟弟醒來之前,他想要最後一次、一個人好好地遊一場泳。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然後猛地扎進海里。
他感到海水輕輕托起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