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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礦燈像流星一樣從窗前閃過。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真是太累了,幾乎每一天都疲於奔命,夜深人靜的時候他也會想,自己的命運變成這樣到底是為什麼。
父親被關進牛棚,家裡被紅衛兵抄家,曾經論及婚嫁的女朋友跟他劃清界限,他娶了帶點痴傻的劉玉,大兒子出生了,二兒子是個傻子……
他早早被現實壓得彎了腰。那些年輕時的夢想,如今剩下來的只有一地破碎的殘渣。
這麼些年來,他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兒子許平身上,他聰明懂事,學習成績很好,連從不跟自己主動親近的許正都只聽他哥哥一個人的話。
他對這個兒子很嚴厲,許平的辛苦他不是看不見,可是他從不安慰他一句。
他是個自私的父親,不是不愛這個兒子,只是他沒有辦法。
就是在這樣的壓力下,許平每天照顧弟弟,沒出過一絲差錯,連許川這個父親也覺得十分欣慰。
可是這次許正丟了,在電報上說不清楚,他急匆匆地趕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當面問問許平,許正到底是怎麼丟的。
許川在客廳的椅子上坐下,對面前站著的許平淡淡地道:“說吧。”
許平想,要從哪裡說起呢,這件事如此龐大複雜,千頭萬緒,到底哪裡才是許正走失的源頭?
他的眼下掛著兩個深青色的眼袋,自從弟弟不見,他整晚整晚躺在床上睡不著覺。
他一直在害怕著這一刻,他的努力用功愛護弟弟,都是做出來給人看的。他短暫的12年的人生如果說有什麼意義,那麼就是要眼前這個全世界最重要的人為了他而驕傲,可是現在他卻要親手打碎自己的一切,像畫皮一樣把美好的外表脫下來,露出裡面見不得光的醜惡,告訴爸爸那個張牙舞爪青面獠牙的惡鬼才是自己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許平深吸一口氣,開口道:“六天前,我因為班會拖堂放學遲了……”
他講述得很慢,很仔細,沒有遺落一個細節,像凌遲一樣讓每一個字割開自己的皮肉,讓看不見的鮮血慢慢地流出來。他講述自己看到弟弟被盧嘉毆打拍照,講述自己被辱罵被用磚頭開瓢,講述他跟許正之間的那場爭執,那些耳光那些踢打那些責罵,講述他被許正推倒摔裂傷口,還有最後說的那句永不該脫口的話——
“你去死好了。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他的靈魂像被看不見的利斧劈成兩半,一半被緊緊地束縛在自己的肉體裡,那些傷心、失望、憤怒、內疚像火一樣煎熬著他,他一動也不能動,牙齒緊咬,肌肉緊繃,半邊身體都似乎喪失了知覺;另一半則像風箏一樣遠遠地飄在天空,他扮演一個好哥哥扮演得太久,內心深處似乎早已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假的變不成真的,他終於讓爸爸失望了,他終於在最重要的人面前露出了最醜陋的一面,他再也不會流淚了,再沒有什麼事可以讓他痛苦畏懼了。
他講完了最後一個字,低著頭靜靜地站在爸爸的面前。
他穿著一條卡其布的褲子,一件藍色的上衣,頭上的絨線帽還是媽媽在世的時候給他編的,戴得久了被磨得禿了毛。
許川說:“你把帽子拿下來。”
許平把帽子摘下來拿在手裡,露出青色的頭皮和白色的紗布。
許川說:“你走近點兒。”
許平上前一步。
許川掄起右手,重重扇了他一個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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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被打得踉蹌幾步,扶著桌子才站穩,耳朵裡一陣嗡嗡的轟鳴。
許川又說了些什麼,許平只覺得自己滿腦子都像是在跑火車拉汽笛,什麼也聽不到。
他甩了甩腦袋。
他隱隱約約地聽到許川在說:“你……我……打你……”
他想也沒想就說:“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
許川又重重抽了他一個耳光。
這一次他連這些零星的詞也聽不到了。
他像看啞劇一樣看著他爸的雷霆之怒,看著他口沫橫飛暴跳如雷地怒罵,他一點兒也感覺不到痛,他捏著手裡的帽子想,我以前為什麼會那麼害怕讓他生氣失望?
他一點兒也想不起來了。
許平走神了,他想起媽媽給他織這頂帽子時的樣子,文靜又秀美,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痴傻。
他想,爸爸真喜歡媽媽,他連打我的時候都要我把帽子摘下來,他怕媽媽在天上傷心。
他覺得很高興,他想,盧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