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部分 (第1/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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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孩子,他的眉眼其實長得很像他父親,每當他認真地瞧著我,每當他朝著我咯咯地笑,每當他小小的手無知地撫摸我的臉,心裡油然而生的歡喜與驚慟交織。
幸而,也只是眉眼相像而已。我不由自主地把臉貼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予涵,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深宮裡唯一的依靠。
正想著,聽見靈犀在床上煩躁地翻了個身。
忙放下了予涵去看靈犀,她其實睡得很香。清明月光下的靈犀愈發玉雪可愛,這是個剔透的小人兒。
一母雙生的兄妹,靈犀長得更像我。替他們蓋好錦被,囑咐了乳母幾句便出去了。
月華清明,照在殿前玉階之上,如水瀉地,十分柔和明亮。
太平行宮的月色依舊如昨。隔了那麼多年的月光,依稀是我初承恩寵的那一年,在某個在狂歡中難以掩抑哀傷的夜晚,遇見了月下帶露的夕顏花。
夕顏,如乳如煙的月色下,桐花臺的一角遙遙掩映在蔥鬱高大的樹間。
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他的清頤姿態仿若剛自雲中來,滿天星光離合在他身後,遠遠浮離於世俗的塵囂之上。
不過是無心的偶遇。當時不覺得怎樣,世事的糾葛,竟是由此而起,一發不可收拾。
天際撲稜稜飛過數只喜鵲,羽翅張開的聲音劃破深宮的寧靜。冰簟前的玉階上隨意撂著一張澄心堂宣紙,墨汁淋漓寫著一闋秦觀的《鵲橋仙》,字跡漸漸潦草,是玄凌醉酒前書下的。
翻月湖上涼風暫至,宣紙被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月色如水寧波,今日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鵲橋橫渡銀河,如許相思終可傾訴長夜。唯有我煢煢獨立於翻月湖邊,看白蓮如盞朵朵盛開。身後,是玄凌睡夢中略帶沉重的呼吸……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那一年,不過也就是前兩年的事。甘露寺下的長河中,他與我泛舟湖上。繁星如明亮碎鑽倒影湖中,如行舟銀河。
他執我的手,我伏於他膝上,他的聲音是三月簷間的風鈴,輕輕道:“宿昔不梳頭,絲髮被兩肩。”
我婉轉介面,“婉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他輕聲笑,攏我於他懷中。他懷裡,永遠是這樣清潔芬芳的氣息,似矜纓中淡淡的杜若清新。柔情似水,佳期如夢。
又似那一日,禪房外是開得如雲錦樣繁盛的桃花,粉紅芳菲凝霞敷錦,春深似海。我的眼淚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無影無蹤,只覺熱熱的一抹,更像是他隔著衣料的面板的溫度。
他語帶哽咽:“嬛兒,這世間,我只要你。”
終究只是我和他奢望的一個夢。只是夢境那樣清晰,他懷抱的熱度彷彿依然留在身上,久久不去。桃花謝了榴花開。忍顧鵲橋歸路。鵲橋是來時路,亦是歸路。那一日的榴花開得這樣豔,蓬勃如灼灼的烈火焚燒。初夏晴好的天氣,他的話語一字一字如澎湃冰雪澆覆下來——玄凌,要我回宮,要我重返他身邊。
也是意料中事,還是有這麼一天。只是,玄凌,何其殘忍,要他來親自宣讀旨意,要他親自接我回宮。
明明是初夏的天氣,我卻只覺得從頭到腳涼成一片,就連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凍結了起來,心中只是一片再清楚不過的傷痛。
淚眼迷濛中,他的面容開始模糊,就好像小時候夢魘一樣,明明知道是一場噩夢,卻怎麼也醒不過來。
半副皇后儀仗的氣勢來接我,我不得不歸。也許,並不是旨意的緣故。
命運的峰迴路轉,我抵死掙扎,終於還是要回到玄凌身邊——在他身邊笑靨如花,在他身邊克教子女,在他身邊做他的寵妃,周旋於後宮女子的心機謀算,與他白首偕老。只是這樣的白首偕老,我低低嘆息——與爾偕老,老使我怨。
只是我,無路可退,亦無路可去。後宮,玄凌的身邊,是我命定的歸宿。無論我多麼不甘心,我一定逼迫自己,要甘心。只有甘心,才能活下去,才能保護我所要保護的所有人。我已經失去了這樣多。
不可以,再失去更多。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似水流年,曾經七夕那樣一輪明月,還照在天涯那一頭。只是那月光,再也不能照耀我幽閉的心情。我無奈閉目。漱漱的淚光裡,隔著來時路回頭望,再好的月色終究也是悽惶。這世間那麼大,容得下我與他的,只是甘露寺後山一座小小的禪房。終於這禪房,也不能再容下我和他。
他的窮途,亦是我的末路。那一刻,我與他離別。五月石榴花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