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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淡淡道:“以為我不回來了是麼?”
槿汐為我斟上一碗茶,柔和道:“奴婢知道,娘娘一定回來的。”
她的髮梢有未乾的露水,我稍稍留神,她的鞋尖亦被露水打溼了。我看她,“方才出去了?”
槿汐微微一笑,“知道娘娘一定會回來,所以奴婢為娘娘去了一個地方。”見我微有不解,她伸指往後山方向一點。
我隨即明瞭,“王爺回來是喜事,是該叫太妃歡喜。”我停一停,“太妃是明白人,自然知道這個孩子的事不能叫他知道,否則便是一場雷滾九天的大風波了。”
槿汐曼聲細語道:“娘娘思慮的是,太妃也是這樣想,否則瞞不住就是害了王爺。”我撫一撫浣碧疲倦的面頰,柔聲道:“你放心,王爺不會傷心很久的。安心睡去吧。”浣碧點一點頭,斂不住眉心深深的擔憂與悽惶,步履沉重進去了。
我睡意全無,取下發上的銀簪子一點一點撥亮火芯,彷彿這樣就能撥亮自己的心。“槿汐,”我低低道,“小時候爹爹總是說我聰明,聰明的心性總是佔足便宜的。可是我再聰明,卻永遠參不透一個情字,永遠作繭自縛。槿汐,假若可以,我情願一輩子不知情愛為何物,一輩子庸碌做一名凡俗女子,或許更能快活。”
槿汐為我抖去斗篷上的霧白露珠,披上一件乾淨衣衫,手勢溫柔而輕巧。月光落在我逶迤的長髮上,是點點淚光似的的星芒。
“溫柔女兒家卻硬是須眉剛硬的命,一世冰雪聰明也抵不過一個情字。身為女子,誰能參得透情字,即便是……”她嘆一嘆,“不過是已經死心和沒有死心的分別罷了。”
我無力倚在窗邊,“從前看《牡丹亭》的戲文,杜麗娘為柳若梅死而復生,彷彿情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如今才曉得,戲文終究是戲文罷了。”
“所以奴婢說,火燒眉毛,且顧眼下。可是如今,卻要瞻前顧後,步步為營了。時機不同,行事也不得不同。”
我沉默,小時候看《牡丹亭》看到這樣一句話:“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年少時,總把情意看得涇渭分明,愛便是愛,不愛便是不愛,如同生與死一般界限清晰。總以為只要愛著,就能夠抵越生死,敵得過這世間的一切。
卻原來,情到深處,很多事仍是我們的單薄之力所不能抗拒的。
我舉起茶盞,痛然笑道:“常說一醉解千愁,我卻連想一醉都不可得。”說罷,只仰面大口吞下茶水。溫熱的茶水入喉的一瞬間,那樣苦那樣澀,彷彿流毒無窮的傷懷直逼到心裡,不覺淚光盈然,向槿汐道:“我這一生到此,即便再身膺榮華,也不過是一輩子的傷心人罷了。”
第八章 掌上珊瑚憐不得
我刻意迴避玄清,迴避對往事留戀和期望。從甘露寺眺望,遙遙能望見清涼臺白牆碧瓦的一角,然而才看一眼,已覺心酸不已,不忍也不敢再去看。
三日後晨起,不得不另換了一副心腸。冷眼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面色沉靜如波瀾不起的古井。已然沉寂了那麼久,穿慣了身上灰僕僕的佛衣,鉛華不施,素面朝天。玄凌見我時是素衣簡髻的佛門女子,淡樸無華。那麼今日重返後宮,我便要豔絕天下,極盡奢麗,讓我的姿容在瞬間奪人心魄,震懾玄凌的心魂。
開箱啟鎖,挑選最華貴嫵媚的衣裳。迷離繁花絲錦製成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繡五翟凌雲花紋,紗衣上面的花紋乃是暗金線織就,點綴在每羽翟鳳毛上的是細小而渾圓的薔薇晶石與虎睛石,碎珠流蘇如星光閃爍,光豔如流霞,透著繁迷的皇家貴氣。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紫輕綃,用金鑲玉跳脫牢牢固住。一襲金黃色的曳地望仙裙,用薔金香草染成,純淨明麗,質地輕軟,色澤如花鮮豔,並且散發出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細如胎髮的金銀絲線繡成攢枝千葉海棠和棲枝飛鶯,刺繡處綴上千萬顆真珠,與金銀絲線相映生輝、貴不可言。
我舉目示意浣碧、槿汐不許動手,徑自拆散頭上象徵出家的太虛髻,淋淋漓漓散下一頭幾欲委地的青絲,拿犀角碧玉梳慢慢梳通,散如墨緞。反手細細挽了驚鴻歸雲髻,髮髻後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響鈴簪,走起路來有細碎清靈的響聲,髮髻兩邊各一枝碧玉稜花雙合長簪,做成一雙蝴蝶環繞玉蘭花的靈動樣子。髮髻正中插一支鳳凰展翅六面鑲玉嵌七寶明金步搖,鳳頭用金葉製成,頸、胸、腹、腿等全用細如髮絲的金線製成長鱗狀的羽毛,上綴各色寶石,鳳凰口中銜著長長一串珠玉流蘇,最末一顆渾圓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輝璀璨,映得人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