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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杯酒,在張伯駒的手中卻顯得特別地沉重。
餐前,他已把這一段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向陳毅細細說了。到戴上右派帽子一段的時候,聲音有些哽咽,似乎做了天大的對不起人的錯事一般,並告訴陳毅,他們夫婦已應宋振庭之邀,去吉林工作。陳毅耐心地聽完,竟什麼也沒說。
那樣子,像是早已知道,又像是根本沒所謂,使得張伯駒心下好生奇怪。接著,就開始吃飯了。一上來,陳毅這麼好的興致,先念了半首古人的詩,倒像是方才張伯駒什麼也沒對他說一般。
他思付著喝那一小杯酒,喝得很慢,很小心。他能夠把事情壓在心底,但無法讓人認為他沒有心事。“喂——”陳毅見張伯駒終於把那杯酒喝完,拖長了聲朗然一喚道:“這麼斯文,這餐飯可就太難過了。我可是個大食家,放開肚皮能灌一整瓶進去,張茜想攔也攔不住!”他一邊說一邊動手給幾個人面前的杯子又斟上了酒,說道:“還在想剛才那件事?想它幹什麼!人生一世,受點冤枉有什麼奇怪。我這個人,對這個看得最開。‘非其罪,雖累辱而不受’,你還怕事情沒有弄明白的那一天麼?”
“可是……或者是我錯了。”張伯駒辯道。
“你?你會反黨反社會主義?”陳毅的聲音分外地響了:“你們把最最珍愛的東西捐獻給了黨,給了這個社會主義國家,倒會反黨反社會主義?嘿,峨嵋山的猴都不信!”
張伯駒心頭一熱,握酒杯的手顫抖了。
“我有些話,可能是講得過頭了,比如說……”張伯駒想說明。
陳毅擺了擺手。
“我根本不問那些!”他聲音重重地說:“如果我陳毅不知道那些珍貴文物在你們心中的位置,我還不敢這麼肯定。你們的事,我在上海的時候就聽幾個人講過了。陳毅熟人多,但朋友不多,我這個人從不濫交朋友。俗話說,朋友是半個自己。如果會吹會拍的就是朋友的話,我陳毅的朋友就太多了。人生在世,難得的是諍友、畏友,光能喝酒不行。伯駒先生,你不至於把我看得也那麼糊塗吧?”
慧素一動不動,用力忍著眼邊的淚水。
張伯駒的心中感到了一種強烈的共鳴。
這樣的話,他已經太久沒有聽到過了。
在部裡,他想解釋,卻沒人相信,因為人們不理解,也因為人們太熱愛,太單純。而在這裡,他並沒有解釋一句,卻得到了這樣的肯定,換了誰,也會激動的。
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擎著酒杯,猛地往陳毅面前一送。由於過猛,酒潑到了手上,他卻一點也沒覺察到。“來,喝了這一杯!”他從心底裡喊出了聲。
感情的第一個浪潮過去了,女人們開始褒貶自己的丈夫,這是她們的樂事,於是,小房裡的氣氛分外輕鬆了。
“陳毅同志,這位宋振庭先生,你知道是個怎麼樣的人麼?”慧素見張伯駒一直不問這個問題,忍不住自己問了出來。
陳毅粲然一笑:“給我點兒時間,我也許想得起來。不過,這並不重要。普天之下,好人終是多數。每個人,表達自己思想的方式是不同的,但總會表現出來。”他狡猾地眨眨眼說:“我倒挺佩服宋振庭這個傢伙。這叫渾水摸魚,趁火打劫,也可以叫伯樂識馬,慧眼尋人。不然的話,上哪兒去找你們這樣兒的人才?就算你們肯去,文化部也不一定捨得讓你們走呢。你們,也是名人噢,嘿!”
“我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一連打了三封電報來。他怎麼知道我們?”慧素仍舊想弄清楚這個底細。她已經隱隱覺出,陳毅似乎同這個事有什麼關係。
“唔,八成有點兒靈性。也許,只是靈機一動;也許,是你們忘了。話說回來,張伯駒鼎鼎大名,又有幾個不知道的?”陳毅悠悠地一笑說。
張伯駒卻認真,思忖著說:“在東北,我真是不認識什麼人,我想了半天,確實沒有。”
“那只是沒想起來!”陳毅哈哈一笑又說:“那張作霖、張學良,不也是東北的麼?一個人,多做點好事,總會有人記著的。這道理很簡單,叫做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別看我這個人是共產黨,可我相信因果報應。張茜說我這個人得罪人太多,不得好死。可我琢磨,好事也幹了不少。將來我死了,有人笑,也會有不少人傷心。”他故意看著張茜說:“別看你對我總是挑毛病,到時候,你比誰都哭得兇。來,吃菜呀,怕不怕辣?”
便是很普通的話,經陳毅的口一說,也顯得妙趣橫生了。心情開朗了,飯菜也顯得格外有味道。這頓飯,吃了足足有一個半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