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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拾掇得不錯。有規有矩。有模有樣。王大夫放心了。作為一個打工的,王大夫喜歡的事情有兩樣,規矩,還有模樣。
王大夫的感覺是對的。“沙宗琪推拿中心”有一個特徵,不只是做生意,業務培訓抓得特別緊。這也是沙復明別出心裁的地方。培訓是假,管理才是真。一般來說,上午十點左右都是推拿中心生意清淡的時候,沙復明打工的那會兒,經常利用這樣的機會睡個回頭覺。說起上班時睡覺,盲人最方便的地方也就在這一點了。如果你是一個正常人,一閉上眼別人就看出來了。可是,盲人就不一樣了,只要坐下來,腦袋一靠就過去了,誰也看不出來。雖說看不出來,但是,誰要是睡覺了,大夥兒還是知道的,說話的聲音在那兒呢。被驚醒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說話的聲音不是懶洋洋的就是急促得過了頭,反應總歸是不一樣。沙復明當年就意識到這一點了,暗地裡給自己提出了一個嚴要求:哪一天自己要是當上了老闆,絕對不能讓員工在推拿中心睡覺。這個現象必須杜絕。客人都是有眼睛的,如果員工們都在打瞌睡,他們所看到的絕不是懶散,而是生意上的蕭條。反過來,利用空閒的時候開開會,探討探討業務,前廳的精氣神就不一樣,是精益求精的氣象。氣象很重要,它是波浪,能夠一傳十,十傳百。沙復明是打工出身,知道打工生活裡頭的ABC,回過頭來再做管理,他的手段肯定就不一樣。他知道員工們的軟肋在哪裡。所謂管理,嗨,說白了就是抓軟肋。
沙復明帶領著王大夫和小孔在推拿房裡走了一遍,每一個房間都走到了。王大夫對沙復明的盤子已經估摸出來了,十三四個員工,十七八張床,不算大,可也不算小了。如果王大夫的資金沒有被套住,他的店差不多也能有這樣的模樣。這麼一想王大夫就難受起來了,手指頭的關節噼裡啪啦又是一陣響。
最後的一個房間看完了,沙復明後退了一步,把推拉門關上了。王大夫知道,關鍵的時刻來到了,談話馬上就走入了正題。沙復明的語調是抒情的,意思是,老同學來助陣,他由衷地高興,由衷地歡迎。王大夫懂沙復明的意思,雖說是老同學,他王大夫在這裡和別人一樣,沒有任何的特殊性。王大夫乾脆把話挑明瞭,輕聲說:“這個老闆放心,我打工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既然王大夫把話都說到這兒,沙復明就搓了搓手,說:“那你們就去添置一點東西,生活必需品什麼的,我馬上打電話到宿舍去,給你們清理床位。”王大夫拍了拍沙復明的肩膀,沙復明也拍了拍王大夫的肩膀。沙復明提高了聲音,說:“沙宗琪推拿中心歡迎你們。”
王大夫側過腦袋,不解了。明明是“沙復明推拿中心”,沙復明為什麼要說“沙宗琪推拿中心呢”?
“是這樣,”沙復明解釋說,“這個店是我和張宗琪兩個人合資的。我一半,他一半,可不就是‘沙宗琪’了麼。”
“張宗琪是誰?”
“我在上海認識的一朋友。”
“他現在在哪兒?”
“在休息廳呢。”
“我還沒去看望人家呢。”王大夫說。
“沒事。”沙復明說,“時間長著呢。什麼人家我家的,我跟他一個人似的——他在開會。”
王大夫仰起頭,做了一個“哦”的動作,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心裡頭似乎鬆動一些了。他拉了一下小孔的手,又立即放下了。原來沙復明的店是合資的。他也只是二分之一個老闆。有一點可以肯定了,在上海,他並不比自己在深圳混得強。
送走王大夫和小孔。沙復明站在寒風裡,仰著頭,“看”自己的門面。對這個門面,沙復明是不滿意的。嚴格地說,“沙宗琪盲人推拿中心”的市口並不好,勉強能夠擠進南京的二類地區。二十年前,這地方還是農田呢。但這年頭的城市不是別的,是一個熱衷於隆胸的女人,貪大,就喜歡把不是乳房的地方變成乳房。這一“隆”,好了,真的值錢了,水稻田和棉花地也成二類地區了。先幹著吧,沙復明對自己說,等生意做好了,做大了,租金再高,再貴,他沙復明也要把他的旗艦店開到一類地區去。他要把他的店一直送到鼓樓或者新街口。
從打工的第一天起,沙復明就不是衝著“自食其力”去的,他在為原始積累而努力。“自食其力”,這是一個多麼荒謬、多麼傲慢、多麼自以為是的說法。可健全人就是對殘疾人這樣說的。在殘疾人的這一頭,他們對健全人還有一個稱呼,“正常人”。正常人其實是不正常的,無論是當了教師還是做了官員,他們永遠都會對殘疾人說,你們要“自食其力”。自我感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