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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黑荑妮單獨上樓去了,柳原走了過來,掏出手絹子來不住的擦他身上臉上的水漬子。流蘇和他不免寒暄了幾句。柳原坐了下來道:〃前兩天聽說有點不舒服?〃流蘇道:〃不過是熱傷風。〃柳原道:〃這天氣真悶得慌。剛才我們到那個英國人的遊艇上去野餐的,把船開到了青衣島。〃流蘇順口問問他青衣島的景緻。正說著,薩黑荑妮又下樓來了,已經換了印度裝,兜著鵝黃披肩,長垂及地,披肩上是二寸來闊的銀絲堆花鑲滾。她也靠著闌干,遠遠的揀了個桌子坐下,一隻手閒閒擱在椅背上,指甲上塗著銀色蔻丹。流蘇笑向柳原道:〃你還不過去?〃柳原笑道:〃人家是有了主兒的人。〃流蘇道:〃那老英國人,哪兒管得住她?〃柳原笑道:〃他管不住她,你卻管得住我呢。〃流蘇抿著嘴笑道:〃喲!我就是香港總督,香港的城隍爺,管這一方的百姓,我也管不到你頭上呀!〃柳原搖搖頭道:〃一個不吃醋的女人,多少有點病態。〃流蘇噗哧一笑,隔了一會,流蘇問道:〃你看著我做什麼?〃柳原笑道:〃我看你從今以後是不是預備待我好一點。〃流蘇道:〃我待你好一點,壞一點,你又何嘗放在心上?〃柳原拍手道:〃這還像句話!話音裡彷彿有三分酸意。〃流蘇掌不住放聲笑了起來道:〃也沒有看見你這樣的人,死七白咧的要人吃醋!〃
兩人當下言歸於好,一同吃了晚飯。流蘇表面上雖然和他熱了些,心裡卻怙惙著:他使她吃醋,無非是用的激將法,逼著她自動的投到他的懷裡去。她早不同他好,晚不同他好,偏揀這個當口和他好了,白犧牲了她自己,他一定不承情,只道她中了他的計。她做夢也休想他娶她。……很明顯的,他要她,可是他不願意娶她。然而她家裡窮雖窮,也還是個望族,大家都是場面上的人,他擔當不起這誘姦的罪名。因此他採取了那種光明正大的態度。她現在知道了,那完全是假撇清。他處處地方希圖脫卸責任。以後她若是被拋棄了,她絕對沒
有誰可抱怨。
流蘇一念及此,不覺咬了咬牙,恨了一聲。面子上仍舊照常跟他敷衍著。徐太太已經在跑馬地租下了房子,就要搬過去了。流蘇欲待跟過去,又覺得白擾了人家一個多月,再要長住下去,實在不好意思。這樣僵持下去,也不是事。進退兩難,倒煞費躊躇。這一天,在深夜裡,她已經上了床多時,只是翻來覆去,好容易朦朧了一會,床頭的電話鈴突然朗朗響了起來。她一聽,卻是柳原的聲音,道:〃我愛你。〃就結束通話了。流蘇心跳得撲通撲通,握住了耳機,發了一會楞,方才輕輕的把它放回原處,誰知才擱上去,又是鈴聲大作。她再度拿起聽筒,柳原在那邊問道:〃我忘了問你一聲,你愛我麼?〃流蘇咳嗽了一聲再開口,喉嚨還是沙啞的。她低聲道:〃你早該知道了,我為什麼上香港來?〃柳原嘆道:〃我早知道了,可是明擺著的是事實,我就是不肯相信。流蘇,你不愛我。〃流蘇道:〃怎見得我不?〃柳原不語,良久方道:〃詩經上有一首詩──〃流蘇忙道:〃我不懂這些。〃柳原不耐煩道:〃知道你不懂,若你懂,也用不著我講了!我念你聽:'死生契闊──與子相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釋得對不對。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詩,生與死與離別,都是大事,不由我們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們人是多麼小,多麼小!可是我們偏要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我們一生一世都別離開。'──好像我們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流蘇沉思了半晌,不由得惱了起來道:〃你乾脆說不結婚,不就完了,還得繞著大彎子,什麼做不了主?連我這樣守舊的人家,也還說'初嫁從親,再嫁從身'哩!你這樣無拘無束的人,你自己不能做主,誰替你做主?〃柳原冷冷的道:〃你不愛我,你有什麼辦法,你做得了主麼?〃流蘇道:〃你若真愛我的話,你還顧得了這些?〃柳原道:〃我不至於那麼糊塗,我犯不著花了錢娶一個對我毫無感情的人來管束我。那太不公平了。對於你那也不公平。噢,也許你不在乎。根本你以為婚姻就是長期的賣淫──〃流蘇不等他說完,拍的一聲把耳機摜下了,臉氣得通紅。他敢這樣侮辱她,他敢!她坐在床上,炎熱的黑暗包著她像葡萄紫的絨毯子。一身的汗,癢癢的,頸上與背脊上的頭髮梢也刺惱得難受,她把兩隻手按在腮頰上,手心卻是冰冷的。
鈴又響了起來。她不去接電話,讓它響去。〃的玲玲……的玲玲……〃聲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靜的房間裡,在寂靜的旅舍裡,在寂靜的淺水灣。流蘇突然覺悟了,她不能吵醒整個的淺水灣飯店。第一,徐太太就在隔壁。她戰戰兢兢拿起聽筒來,擱在褥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