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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格得準備再赴孤立塔,隨“命名師傅”學習。他曾經畏懼的功課,現在反而欣然面對,因為沈默是他所尋求的,這兒的長時間學習也毋須施咒,而且這段期間,他自知仍在裡體內的那股力量,也絕只會受到召喚而出來行動。
他前往孤立塔的前一晚,有個客人來到他的寢室。這個客人穿著棕色旅行斗篷,手持一根尾端鑲鐵的橡木杖。格得起身,盯著那根巫師手杖。
“雀鷹……”
聽這聲音,格得才抬起雙眼,站在那裡的是費蕖,他紮實穩當一如往昔,直率的黑臉孔略為成熟,微笑卻未變。他肩上蹲伏著一隻小動物:花斑的毛色,明亮的眼。
“你生病期間,它一直跟著我,現在真不捨得和它分離。但更捨不得的是和你分離,雀鷹。不過,我是返鄉回冢去。好了,侯耶哥,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吧!”費蕖拍拍甌塔客,把它放在地板上,甌塔客走向格得的草床,開始用土色的難舌頭當做葉子似地搓洗身上的毛。費蕖笑起來,但格得微笑不起來。他彎下身子把臉藏住,撫摸著甌塔客。
“費蕖,我以為你不會來看我。”格得說。
他沒有責備的意思,但費蕖答道:“我沒辦法來看你,藥草師傅禁止;而且,冬天起,我一直在心成林的師傅那兒,等於把自己鎖起來了一樣。要等到我拿到木杖,才能自由。聽我說,等你也自由的時候,就到東陲來,我會一直等你。那邊的小鎮很好玩,巫師也很受禮遇。”
“自由……”格得嚅嚅,略微聳肩,努力想微笑。
費蕖注視著他,樣子不太像以前注視格得的樣子,他對朋友的愛沒有減少,卻多了點巫師的味道。費蕖溫和地說:“你不會一輩子綁在柔克島的。”
“嗯……我想過這件事,說不定我會去和孤立塔的師傅一同工作,當個在書籍和星辰中尋找失落名字的一員,那麼……那麼就算不做好事,也不至於再做害事。”
“說不定……”費蕖說:“我不是什麼預言家,但我看見你的未來,不是房室和書籍,而是遙遠的海洋,龍的火焰,城市的塔樓。這一切,在鷹鳥飛得又高又遠時,就看得見。”
“可是我背後……你看見我背後有什麼嗎?”格得問著,同時站起身來,只見兩人頭頂上方之間燃放的那枚假光,把格得的影子照在牆上和地上。接著,格得把頭別到一邊,結結巴巴問道:“你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打算做什麼。”
“我要回家看我的弟弟妹妹,你聽我談過他們。我離開家鄉時,小妹還小,現在就快舉行命名禮了……想起來真奇怪!然後嘛,我會在家鄉那些小島之間的某處,找個巫師的工作。噯,我真希望留下來繼續和你說話,但是不行,我的船今天晚上開航,現在已經轉潮了。雀鷹,要是哪一天你途經東陲,你就來找我。還有,要是哪一天你需要我,就派人來告訴我,我的名字叫艾司特洛。”
聽到這裡,格得抬起帶著傷疤的臉,迎視朋友的目光。
“艾司特洛,”他說:“我的名字叫格得。”
接著,兩人靜靜地互相道別,費蕖轉身走下石造走廊,就離開了柔克巫師學院。
格得默然站立了片刻,有如剛剛收到天大訊息的人,非得振奮精神,才能接收。費蕖剛才送他的是一份大禮;讓他得知他的真名。
除了自己與命名的人之外,沒有人知道一個人的真名。他可能在最後決定告訴他的兄弟,或妻子,或朋友,但即使是那些少數人,只要有第三者可能聽到,他們也不會以真名相稱。在別人面前,他們就像其他人一樣,以通稱或綽號來稱呼,例如雀鷹、費蕖、歐吉安(意思是“樅樹球果”)。要是一般人都把真名藏起來,只告訴幾個他們鍾愛且完全信任的人,那麼,巫師這類終日面對危險的人就更須隱藏真名了。知道一個人的名字,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命。所以,對已經喪失自信的格得而言,費蕖送的是隻有朋友才會相贈的禮物:那是一項證明,證明末曾動搖、也不可動搖的信賴。
格得在草床上坐下,任頂上假光像耗盡一陣微弱的沼氣般,慢慢熄滅。他撫摸甌塔客,甌塔客舒服地伸展四肢,伏在他的膝上睡著了,就像沒在別的地方睡過一樣。宏軒館靜悄悄的,格得突然想起:今天,是他個人的成年禮前夕。成年禮那天,歐吉安授與他具名。如今四年過去了,他仍記得當時赤身無名地走過山泉時那股寒意。他開始回想阿河裡其他鮮亮的水池,他曾經在那些水池裡游泳;他也懷念山間大斜坡林下的十楊村,懷念早晨走過村裡灰塵飄揚的街道時太陽投射的影子;懷念某個冬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