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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縫衣刺繡時斜起下巴去咬斷線頭的側影。他極偶然地想她交歡時的樣子,那想象幾乎使他感動得發狂。她是含蓄的同時是熱烈的眼睛誠實地看著他,嘴唇上清淡的茸毛泌出細密的汗……
他不知為什麼會想念她。似乎是一個不得不顛沛在旅途上的行者——一個住盡客棧、吃百家酒飯的江湖倦容——對於歸宿那非同常人的珍視和渴望,儘管這歸宿遙遠朦朧,尚不如驛道盡頭的海市蜃樓。
阿丁認為只有一個人能使他做乏味的規矩人,就是這位妻子。她出現的那天,他將會就地一滾,滾去一身獸皮,如同被巫術變出千形百狀的東西最終還原成人。
阿丁再次浮出水面已是大勇。在這人人神出鬼沒,人人編撰歷史,創舉當今,斷絕未來的黃金亂世,他可以有全新的空白檔案。
大勇這時從高坡上走下來,逆著上坡而去的中國苦力。他和馬車以及十步之外相跟的兩位窯姐從苦力們讓出的道上走來。雪的映照下,他們一張張臉消瘦,泛出膽汁般的黃綠,他們只朝兩個香噴噴的女人麻木地掃一眼,似乎她們儘管香豔也無以滋補他們的疲憊和病痛。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扶桑 3(13)
大勇勒住馬,俯瞰被他的馬剪開的兩隊人。陰沉的輕蔑在他臉上擺佈出一個頑劣的微笑。他跳下馬,扯掉身後馬車的篷布,把老苦力給呈了出來。凍結的血已半融化,剪去辮子的花白頭髮失去血的黏性被風飄起。老苦力剎那間像有了動勢。
人們拿不準是否繼續往工場跋涉。
有人終於認出屍首,咬耳朵說:是老廚子!昨天下午挑茶到工場,抄近路……
好好看看,看看頭髮怎麼給剪禿了,腦殼怎麼給開啟了。好好看看嘞。大勇貨郎般吆喝。
有人往屍體的臉前湊一會兒,說:我的親媽,老廚子的牙全給打掉了!
就是啊,大勇說,老人家往後吃飯都不香了。
這時人群外的幾個人在慢慢散圈子,大勇問:你們去哪裡?
上工。要遲了。
大勇笑眯眯看著他們,看了好一會兒。
那些人被他看得沒地方擱臉地東張西望。
大勇說:這兩個妞兒我請客啦。人人有份,鎮上見。
大勇把屍首卸下車,又將兩個窯姐一一抱上車,在眾人的大眼小眼中往坡下的小鎮走去。
從那天起,工地上不再見中國苦力。
卻沒人知道這次*的真正操縱者是在鎮上吃喝嫖賭的大勇。
五千中國苦力全面停工了。
大勇騎著馬從一間間工棚前晃過,醉眼惺忪地把一本本小冊子丟在門口。
*宣言,誰寫的?
你念給我聽啊,大勇醉醺醺地說,我唔識字。
你知*要罷到什麼時候?
什麼叫*?大勇矇昧而熱切地問。
中國苦力的*成了報上的大訊息。鐵路股票在一個上午跌下來。中國苦力以他們安靜的全面消失告示了他們的存在。
*到第七小時,一個僱主代表找了幾個苦力,告訴他們新的募徵已開始。你們不願幹,我們可以重新招募中國人,並付更少的工資。
苦力們低下頭,眼珠開始左一下右一下地擺動。
你們如果在這一小時上工,工資將是原先的一倍。如果晚一個鐘點,工資將會增漲五成。過了下午三點,工資就只增加十分錢。明天早晨上工的,對不起,太晚了,今夜將要大除名。
兩個苦力便跟著代表往工場去了。
一小時後,五十多個苦力跑到工場。兩個先復工的人見自己如此榜樣,便笑著叫喊:唔,跟白鬼有仇跟錢沒仇哇!
五十個人卻冷冷地站在十步開外。其中一個說:果真出了漢奸。
另一個說:打斷他們的腿。
兩人怔住,以為聽錯了。
*總部決定,打斷你們的腿。兩個漢奸,四條狗腿。
兩人給捉了,拴在樹幹上。
別打腿,兩人求道,還得蹲茅坑呢!
那就照著臉打。鼻樑脆,一打就斷!
那還是打腿吧,漢奸們求得更殷切,臉打不得!
又跑來上千人,原本是給僱主代表說動了心去復工的,見倆漢奸被綁在那裡,祖宗八代的臉丟得一點不剩。這些人便也叫:打斷漢奸的腿。
朝哪打?抄大棍的人在四條腿上比量,徵求眾人的意見。
朝當中那條小腿子打。有人大聲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