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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但是,母親當然不會讓我們三人自己照顧自己,她把我們交付給我的表姐王代訓,和表哥王代傑。代訓表姐和代傑表哥,是我姑媽的兒女。這個姑媽,就是祖父元配夫人所生的女兒。代訓表姐那時才新婚,表哥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我們大家在衡陽市租了幾間房間住,那房間在一個四合院裡,記憶中,那棟四合院名叫“怡園”。
我的代訓表姐,是個非常溫柔、善良、誠懇而真摯的小婦人,她個子不高,說話聲音輕柔,做事小心翼翼。那段時間,她受母親重託,帶我們三個孩子,真正做到了“長姐如母”,卻也做得非常非常辛苦。因為小弟的淘氣,已經出了名,麒麟脾氣火爆,不是和同學打架,就是和鄰居動手。只有我比較安靜,但是也有我的麻煩,那時我已愛書成癖,一天到晚要買書,母親留下的生活費實在不多,省吃儉用,勉強維持,哪裡還有閒錢買書?我就會為了不能買書,整天眼淚汪汪的。在“怡園”,還有一件事讓我記憶深刻。那就是我們的“吃”。原來,母親叮囑表姐,無論怎麼窮,必須想盡辦法,給我們三個足夠的營養。於是,表姐就去醃了一大壇的鹹蛋。我們的早飯是鹹蛋配稀飯,中午是鹹蛋配乾飯,晚飯是乾飯配鹹蛋。吃了好幾個星期,小弟一端上飯碗就做各種鬼臉,麒麟直截了當大喊不吃鹹蛋,我揉揉肚子聲稱不餓,就離開飯桌去看書。表姐一看不是辦法,慌忙去幫我們燒了一鍋紅燒肉,用荸薺和肉一起燉。鍋端上桌,我們三個歡聲雷動,舉起筷子,才發現鍋中沒有幾塊肉,全是荸薺。
生活就是這樣“貧困”的。但是,在這種艱苦的生活中,祖父過八十歲大壽,仍然過得轟動而熱鬧。
祖父那時在衡陽城內教書,為了過壽,提前就回了老家蘭芝堂。我們三個和母親,都趕回了蘭芝堂。這一回到蘭芝堂,我才知道祖父是多麼“德高望重”。許許多多親友,總有一百多人,都從湖南各地,趕到蘭芝堂來為祖父祝壽。蘭芝堂張燈結綵,鞭炮聲不斷的響。因為客人隨時隨刻的到,蘭芝堂中擺起了流水席,雖然酒席不算豐盛,總是祖父的小輩們一番心意。蘭芝堂前面有一汪魚池,養了許多年的魚,大家都捨不得吃。這時都撈起來以饗賓客。
除了流水席以外,蘭芝堂也紮起了戲臺子,請來戲班子演戲。鄉下人沒有什麼娛樂,幾十里路方圓中的鄰居,都趕過來看戲。我雜在人群中,也看得不亦樂乎。當祖父和母親都累極了,回新屋去睡覺時,我仍然不肯走,小弟和麒麟當然也不走,聲稱要看到戲散。戲散時已經深夜十二點,祖父的忠僕黃才餘帶著我們回新屋,他扛著小弟,牽著麒麟,手裡提著盞風燈走田埂小路。我已多年沒走過田埂小路,一跤就摔進了路邊的水田裡,弄了一身都是泥。回到新屋,母親又著急又嘆氣,因為我只有身上這一套衣服可穿,第二天還要幫祖父接待來賓呢!母親連夜洗衣服,衣服不幹。第二天我只有穿著弟弟的揹帶褲去給祖父的朋友磕頭。
磕頭。談起磕頭,祖父的舊規矩不變。見了長輩,我們這三個孩子照例要磕頭。別人給祖父拜壽時我們也要磕頭答禮,真是磕不完的頭。在這個時候,我的表侄兒唐昭學出現了。唐昭學那時讀高中,大約十七八歲,是個很憨厚很守規矩,據說,書也念得一級棒的青年。很不幸,他剛好比我們的輩份小了一輩,雖然年齡比我們大了一截,卻成為我和弟弟們胡鬧的目標!見了長輩要磕頭!小弟拉著祖父,跳著腳興奮的嚷:“唐昭學是不是要給我們磕頭?快叫他給我們磕頭!我們磕了好多頭,才輪到一個來磕還給我們!”
唐昭學不肯磕頭,也不肯叫我表姑,彆彆扭扭的鞠了個躬就逃走了。但是,祖父過完壽,我們回到衡陽繼續唸書,唐昭學每到假日都到“怡園”來,卻成為我最好的朋友。
那一年,我過完了十歲生日,已經很懂事了。十歲以後,是我在衡陽停留的最後一年,(事實上,也是我在大陸停留的最後一年。)許多事在我記憶中都歷歷如繪,其中,包括唐昭學的笛子。
唐昭學有一支笛子,他隨身帶著,一有空閒,他就拿出笛子來吹。他吹得非常好。我從小對音樂、戲劇、文學、藝術都愛。這時,惟一接觸到的音樂,就是唐昭學的笛子。我覺得他吹得真是美妙極了,就常常纏著他吹笛子,他也有求必應,一次一次的吹給我聽。我得寸進尺,要求他把笛子送給我,他卻堅持不肯。原來,這支笛子是他一個好朋友,親手用竹子雕鑿給他的。現在,這位好友已分別了,他為了紀念好友,更是一刻也離不開那支笛子。
有一段時間,唐昭學和他的笛子,陪我度過了許多孤寂的時光。父親滯留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