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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寫作了。我相信我對寫作,是有狂熱、有毅力、有決心,也有一點點才氣的。但是,我最初的寫作生涯並不順利。
我們家的日式小屋,已經略加改善,這些年來,陸續把紙門換成了木板門,把榻榻米換成了地板。我們從打地鋪也升格成睡床了。我和小妹睡一張床,合住一間房間,這間房也同時是我們家的餐廳,還是到廚房去的必經之路。我們家始終沒有浴室,廚房就是浴室,買了一個大鋁盆作為澡盆,每晚全家輪流進廚房洗澡。所以,我的房間經常熱鬧極了,早上,大家搶進廚房去洗臉漱口,晚上,大家搶進廚房去洗澡。一日三餐,母親跑出跑進,煎煮炒炸,極其辛苦,飯開上桌,大家再擁進餐廳吃飯。吃完飯,我就忙著收拾善後,洗碗洗廚房。小妹是家裡的才女,用功得不得了。我和她共用一間房,我的“寫作”只是我任性的遊戲,自然不能妨礙小妹的正經功課,所以,當她書聲朗朗時,我只有停筆,當她要用房內那惟一的書桌時,我就收拾稿紙打游擊。二十個榻榻米的房間實在太小,走來走去,竟找不到一個可以安心思想及動筆的地方。父親是一家之主。母親的權威雖然很大,對父親仍然忍讓三分。父親這時的事業如日中天,他教了一輩子書,又是演講中華歷史的專家,因此,養成了他一個習慣,他不會“談話”,只會“演講”。在家裡,他不論是對客人或是對家人,他一講話就“聲如洪鐘,滔滔不絕”,我們家的木板門無法隔音,所以,每當父親“演講”時,我又必須停筆。
麒麟和小弟的年齡只差兩歲,這時正值青春期。兩個人年齡雖相仿,意見卻永遠不同。兩個人的個性都很強,都有著叛逆性。當他們彼此表達意見,或發揮他們的“叛逆”性時,聲音真是大得不得了,有時動口,有時動手。動口時還好,動手時家中會桌椅齊飛。小小的日式房子,在他們生龍活虎的表演時,我捧著我的稿紙,往往連逃難的地方都沒有。
在這種環境下要寫作,僅僅靠熱情、毅力、決心和才氣都不夠,必須還要靠運氣和奇蹟。我的運氣未來,奇蹟也找不到。寫啊寫啊,寫得非常辛苦,勉強寫了幾篇短篇小說,寄出去就被退了回來。每當厚厚的一疊退稿出現在信箱裡時,我真沮喪極了。母親眼看我辛辛苦苦的寫,又花郵費去寄,每天翻報紙看有沒有發表,最後卻在信箱裡收回原稿。這樣迴圈不停的兜了好多次圈子,母親按捺不住,表示意見了:
“我看,你還是規規矩矩去考大學吧!”
我心中顫慄。不,不能考大學,考大學是所有噩夢中最大的一個噩夢。我堅持的寫,繼續的寫,堅持的寄,繼續的寄。我把甲地退回來的稿子再寄往乙地,乙地退回來再寄往丙地。英國作家傑克倫敦把這種投稿方式稱為“稿子的旅行”。我也讓我的稿子去旅行,只是,它們往往“周遊列國”之後,仍然“回家”。我面對這些已無處可旅行的稿件,真難過到了極點。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天分,能不能走這一條路?在我初嘗寫作滋味的這段時間裡,父母也積極的幫我物色了好幾個他們認為“門當戶對”、“年輕有為”的男朋友。母親實在太聰明,她在我的眉間眼底,已經看出我對老師絕未忘情。這對她永遠是個威脅。現在,我和老師雖然已斷了音訊,萬一有一天,兩人又連繫上了,那就太危險了。很可能,她在我身上用的工夫會功虧一簣!
所以,那一陣子,我們家中的年輕人來來往往,不是師大的學生就是臺大的學生,個個都是青年才俊,家學淵源。這些年輕人又常常把他們的朋友帶來玩。有一些,純粹是想“看看那個差點和男老師私奔的女孩”。我在父母的“善意”下,只好和這些年輕人應酬,這種應酬,也成為我生活中的苦事。因為,我心底常常燃燒著一股無名之火,這無名之火使我看任何人都不滿意。我無法和他們感光,無法和他們來電,我心中的底層,仍輾轉呼喚著老師的名字。但,老師已像斷線的風箏,無處可尋!這種生活,我過得好累!
父母的愛,年輕男孩的“包圍”,(他們並不愛我,只是對我好奇。我的戀愛史,已經鬧得人盡皆知。)辛苦的寫作,茫然的前途,考大學的威脅……在在都造成我精神上的負擔,何況,我心中仍然綿綿嫋嫋,浮漾著初戀的悲愁。——卻都好無望!尤其,家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正經”工作,教書的教書,唸書的唸書,持家的持家。只有我,整天塗塗寫寫,晃來晃去,和男孩子交際應酬……什麼“正經”事都不做,像父母“養”著的一個“廢物”!
生活在很多的愛裡,卻感到無邊的孤獨。選擇了寫作,卻進行得如此不順利。二十歲,已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