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必勝提示您:看後求收藏(奇妙書庫www.qmshu.tw),接著再看更方便。
我說,我就是喜歡這個季節。人家以為我是扯謊。在他們那過於正常的思維中,我矯情得不可思議。然而,我真的是喜歡這個季節。我完全可以再等些日子,等到綠樹成陰鳥語花香時再到柴達木。可是,我沒有。因為我覺得那種時節不可能體現大西北的真正風格。
大漠在烈日的烘烤下和我一樣激動起來。這是一種博大的激動,漾漾蕩蕩,使得山樑、溝坎、土丘同時出現了一片舒暢的紋絡,渾然一體,橫無際涯。大戈壁大荒漠大西北就應該是這副樣子,不需要修飾,不需要裝潢,不需要賣弄風騷。綠色可以美化所有的山巒原野,卻獨獨美化不了戈壁灘。
所有的美化在這裡都未免顯得虛偽和矯情,因為它們沒有能力進行這種博大的覆蓋,充其量是幾個漂亮的紐扣而已。裸著身子要紐扣哪怕再漂亮的紐扣又有何用?不如干乾脆脆來他個全裸,那有多麼痛快!
痛快的裸露便無法掩飾它的殘缺。大西北到處都是殘缺。乾涸的河床,龜裂的土地,斑禿狀的駱駝刺,還有隨處可見的殘垣斷壁。對於一個遊人來說,你可以不喜歡這種裸露的殘缺。你可以把它看得粗俗不堪。你甚至可以詛咒烈日下的座座殘丘像一萬個娼婦撅起的缺乏彈性的屁股什麼的,你可以任意馳騁醜陋的想像力,因為柴達木那片畸形的地貌會不斷地刺激著你。但是,我太偏愛這片土地了。
正是這種殘缺的地形地貌啟用了我的才思。在我的眼裡,這一大片屁股狀的土丘神聖得好似萬千和尚那排列有序的高深莫測的頭顱。那皺褶般的沉積相全都是凝固的智慧。
柴達木是一個經受過巨大苦難的地方。那每一處的殘缺都在向我訴說著它遭受到的那一次次深重的摧殘——原始地塊的解體,元古代和古生代的南北邊緣裂谷,中新生代的斷陷、萎縮、扭曲,那種驚天動地的撕裂破碎,那種鬼神皆驚的翻騰沉降,使得一片美麗的汪洋大海,破敗成這片鹽澤漫布的醜陋荒漠。多少生命在這種鉅變的災難中沉淪,被埋葬在2000多米深的泥岩層下。這兩億年前的災變使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從此進入了漫長的苦難期。
翻過當金山口,公路兩側越加荒涼。起初還能不時見到一簇簇駱駝刺、沙棘,它們儘管稀少,卻頑強地證明著自己的存在方式。即使再渺小,也是一種生命的現象。可是,僅僅一晃就什麼也看不到了。滿目皆是泛著硭硝的荒漠,鱗狀排列,平坦而破碎,蒼白乾燥得沒有一絲靈性,好像劃根火柴扔過去就可以點燃。
你覺得這就是在月球上或者到了火星上。
在沒有生命的地方行進,人的軀體內的水分迅速風乾。先是咽喉乾澀,吞嚥困難,接著,雙唇就裂開了道道口子,不時滲著血絲。得不斷地喝水,不斷地潤喉,潤唇。公路單調乏味,筆直得幾十公里不打彎兒。順著飄飄搖搖的柏油路望開去,就像一刀把個完整巨大的板塊切為兩片,烏黑的刀口無法癒合,板塊也就永遠無法合攏。
我不知道古往今來已經有多少人先後進入過柴達木。我也不甚清楚第一個闖進這片不毛之地的人究竟是誰。據說,早在一個世紀前,就有好幾位外國探險家走進了這片瀚海。有印度的探險家辛格,瑞典的斯文海定,匈牙利的斯俊儀。俄國的普列熱瓦爾斯基最具探險精神,他先後4次出入過柴達木。外國比我們中國擁有著更多的探險家。在廣袤的大西北,到處可見外國探險家的足跡。但是,這些人不過如過眼雲煙,他們很快就被瀚海淹沒。只有一個人與這片土地構成了永恆,這個人就是阿吉老人。阿吉祖籍烏茲別克。1874年他的父輩逃荒來到新疆。據載阿吉第一次進入柴達木盆地是在1914年。從此,他就與這片土地相依相偎,須臾不曾離開過。人們都說他是一張柴達木的活地圖。他為解放軍剿匪帶過路,也為尋找石油的勘探者帶過路。他是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老人。他的故事或者說他的業跡在柴達木已經是有口皆碑。我感興趣的並不是他為我們作了多少了不起的貢獻,而是他這位漂泊者的後代在廣闊的不能再廣闊的中國西部有得是可去之處,何以偏偏選擇了最不宜生存的柴達木,並且永不還家?
劉元舉的西部情結……《西部生命》(6)
我捧著一張他的照片,長時間地端詳著。歲月使照片過於陳舊,過於平靜,騎在駱駝上的那個大鬍子老人也過於平靜。作為背景的泥岩山系也都過於平靜。在平靜中尋找答案太難了。我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去接通阿吉老人的資訊。可是,我無法進入那種境界。我只能按照我的思路剪裁他:他不喜歡熱鬧,不喜歡城市,他追尋蒼涼,撲向殘缺,就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