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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禽的啼鳴和猴子的尖叫越來越遠……四周彷彿變得慘談淒涼了。這個潮溼和寂寥的境地猶如“原罪”以前的蠻荒世界;在這兒,他們的鞋子陷進了油氣騰騰的深坑,他們的大砍刀亂劈著血紅色的百合花和金黃色的蠑螈,遠古的回憶使他們受到壓抑。整整一個星期,他們幾乎沒有說話,象夢遊人一樣在昏暗、悲涼的境地裡行進,照明的只有螢火蟲閃爍的微光,難聞的血腥氣味使他們的肺部感到很不舒服。回頭的路是沒有的,因為他們開闢的小徑一下了就不見了,幾乎就在他們眼前長出了新的野草。“不要緊,”霍·阿·布恩蒂亞說。“主要是不迷失方向。”他不斷地盯住羅盤的指標,繼續領著大夥兒往看不見的北方前進,終於走出了魔區。他們周圍是沒有星光的黑夜,但是黑暗裡充滿了新鮮空氣,經過長途跋涉,他們已經疲憊不堪,於是懸起吊床,兩星期中第一次安靜地睡了個大覺。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升得很高,他們因此驚得發呆。在寧靜的晨光裡,就在他們前面,矗立著一艘西班牙大帆船,船體是白色、腐朽的,周圍長滿了羊齒植物和棕擱。帆船微微往右傾斜,在蘭花裝飾的索具之間,桅杆還很完整,垂著骯髒的船帆碎片,船身有一層石化貝殼和青苔形成的光滑的外殼,牢牢地陷入了堅實的土壤。看樣子,整個船身處於孤寂的地方,被人忘卻了,沒有遭到時光的侵蝕,也沒有受到飛禽的騷擾,探險隊員們小心地察看了帆船內部,裡面除了一大簇花卉,沒有任何東西。
帆船的發現證明大海就在近旁,破壞了霍·阿·布恩蒂亞的戰鬥精神。他認為這是狡詐的命運在捉弄他:他千幸萬苦尋找大海的時候,沒有找到它;他不想找它的時候,現在卻發現了它--它象一個不可克服的障礙橫在他的路上。多年以後,奧雷連諾上校也來到這個地區的時候(那時這兒已經開闢了驛道),他在帆船失事的地方只能看見一片罌粟花中間燒糊的船骨。那時他者相信,這整個故事並不是他父親虛構的,於是向自己提出個問題:帆船怎會深入陸地這麼遠呢?可是,再經過四天的路程,在離帆船十二公里的地方,霍·阿·布恩蒂亞看見大海的時候,並沒有想到這類問題。在大海面前,他的一切幻想都破滅了;大海翻著泡沫,混濁不堪,灰茫茫一片,值不得他和夥伴們去冒險和犧牲。
“真他媽的!”霍·阿·布思蒂亞叫道。“馬孔多四面八方都給海水圍住啦!”
探險回來以後,霍·阿·布恩蒂亞繪了一幅地圖:由於這張主觀想出的地圖,人們長時期裡都以為馬孔多是在一個半島上面,他是惱怒地畫出這張地圖的,故意誇大跟外界往來的困難,彷彿想懲罰自己輕率地選擇了這個建村的地點,“咱們再也去下了任何地方啦,”他向烏蘇娜叫苦,“咱們會在這兒活活地爛掉,享受不到科學的好處了。”在自己的小試驗室裡,他把這種想法反芻似的咀嚼了幾個月,決定把馬孔多遷到更合適的地方去,可是妻子立即警告他,破壞了他那荒唐的計劃。村裡的男人已經開始準備搬家,烏蘇娜卻象螞蟻一樣悄悄地活動,一鼓作氣唆使村中的婦女反對男人的輕舉妄動。霍·阿·布恩蒂亞說不清楚,不知什麼時候,由於什麼對立的力量,他的計劃遭到一大堆藉口和託詞的阻撓,終於變成沒有結果的幻想。有一夭早晨烏蘇娜發現,他一面低聲叨咕搬家的計劃,一面把白己的試驗用具裝進箱子,她只在旁邊裝傻地觀察他,甚至有點兒憐憫他。她讓他把事兒子完,在他釘上箱子,拿蘸了墨水的刷子在箱子上寫好自己的縮寫姓名時,她一句也沒責備他,儘管她已明白(憑他含糊的咕嚕),他知道村裡的男人並不支援他的想法。只當霍·阿·布恩蒂亞開始卸下房門時,烏蘇娜才大膽地向他要幹什麼,他有點難過地回答說:“既然誰也不想走,咱們就單獨走吧。”烏蘇娜沒有發慌。
“不,咱們不走,”他說。“咱們要留在這兒.因為咱們在這兒生了個兒子。”
“可是,咱們還沒有一個人死在這兒,”霍·阿·布恩蒂亞反駁說,“一個人如果沒有親屬埋在這兒,他就不足這個地方的人。”
烏蘇娜溫和而堅決他說:
“為了咱們留在這兒,如果要我死,我就死。”
霍·阿·布恩蒂亞並不相信妻子那麼堅定,他試圖字自己的幻想迷住她,答應帶她去看一個美妙的世界;那兒,只要在地裡噴上神奇的藥水,植物就會按照人的願望長出果實;那兒,可以賤價買到各種治病的藥物。可是他的幻想並沒有打動她。
“不要成天想入非非,最好關心關心孩子吧,”她回答。“你瞧,他們象小狗兒似的被扔在一邊,沒有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