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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爸爸,不是……是別人的筆跡。”
“你念唸吧,別叫人心急啦!”伊莉妮奇娜喊叫道,她艱難地挪動到長板凳跟前(她的腿腫了,走起路來,兩條腿半天才移動一下,就像是踏著小輪子滾似的)。
娜塔莉亞氣喘吁吁地從院子裡跑了進來,她的兩隻胳膊緊壓住胸前,歪著傷殘難看的脖子,站在爐坑旁邊。她嘴唇上的微笑像太陽的光斑一樣在顫動,她盼著葛利高裡的問候,哪怕是順便,哪怕是稍微有一兩句提到她也好,也算是對她像狗似的馴順和忠誠的一點報酬。
“達麗亞在哪兒呀?”老太婆小聲嘟噥道。
“不要說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大喊了一聲(他氣得眼睛都瞪圓了),然後對杜妮亞什卡說道:“唸吧!”
“我謹通知閣下……”杜妮亞什卡開始念道,但是突然哆嗦著從板凳上滑下來,不成聲地喊道:“爸爸!親愛的爸爸!……哦,媽媽!咱們的葛利沙!……哦喲!……葛利沙……陣亡啦!”
一隻花條的黃蜂鑽進枯萎的洋繡球葉子裡,嗡嗡叫著,往窗戶上直撞母雞在院子裡安詳地咯咯噠地叫著,從敞著的門外傳來遠處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
娜塔莉亞的臉在痙攣,但是剛才掛在嘴角上的顫抖的微笑還沒來得及消失。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正要站起身來,中風似地仰著腦袋,狂亂地、困惑不解地看著在痙攣著亂爬的杜妮亞什卡。
“我謹通知閣下,您的兒子,第十二頓河哥薩克團的哥薩克,葛利高裡·潘苔萊耶維奇。麥列霍夫,於本年九月十六日夜,在卡緬卡一斯特魯米洛沃城下戰役中陣亡。您的兒子的英勇犧牲可聊以慰藉您的不可彌補的損失。您的兒子的遺物將轉交給他的親哥哥彼得羅·麥列霍夫。馬匹則仍留在團裡。
第四連連長上尉波爾科夫尼科夫。
野戰軍,一九一四年九月十八日。“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自從收到葛利高裡陣亡的通知以後,好像一下子就變得憔悴不堪了。親人們眼看著他一天一天地衰老下去。痛苦的結局不可避免地降臨到他頭上:記憶衰退,頭腦也胡塗了。駝著背,臉色像生鐵一樣黑,在宅院裡打轉轉兒;眼睛裡患熱病似的油晃晃的光芒道出了他心靈上的混亂不安。
他親自把連長寄來的信藏在神龕下面,有時一天好幾次跑到門洞裡,用手指頭招呼杜妮亞什卡。
“到我這兒來!”
她走了出來。
“把寫著葛利高裡事的信拿來。念給我聽!”他命令說,不時擔心地瞅瞅內室的門,而伊莉妮奇娜正在那扇門裡受著無時無刻的哀思的折磨。“你小聲念,就像自言自語一樣,”他狡檜地擠擠眼,全身縮成一團,眼望著門說,“小聲念,不要叫母親聽見……真糟……”
杜妮亞什卡含著眼淚,唸完了第一句,總是蹲著聽的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舉起像馬蹄子似的大黑手掌喝道:“不用念啦!下面的話我都知道……拿去放在神龕下面……你輕點兒……要是叫母親聽見……”他又恐嚇地擠了擠眼,全身蜷縮起來,就像火烤著的樹皮一樣。
他的頭髮一圈一圈地白了,很快就滿頭都是耀眼的白頭髮了。大胡於裡也出現了一絲絲的銀鬚。他變得非常貪吃,而且吃得很多,狼吞虎嚥。
在舉喪後的第九天上,又為追悼陣亡的葛利高裡邀請威薩里昂神甫和親友,舉行了家宴。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吃得很快,而且是拼命地吃。大鬍子上掛著一串串的麵條。伊莉妮奇娜最近這幾大總是心驚膽戰地瞅著他,看到這種情況,就哭起來:“老爺子!你這是怎麼啦?……”
“怎麼啦?”老頭子慌張起來,從彩釉的瓷湯盤上抬起混濁的眼睛問道。
伊莉妮奇娜無可奈何地搖了搖手,用繡花手絹擦著眼睛扭過頭去。
“爸爸,看您,就像三天沒吃飯似的!”達麗亞瞪起眼睛恨恨地說道。
“我吃得……啊,對……對……對……我再不那樣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弄得很窘。不知所措地環顧了一下四座的人,吧嗒了幾下嘴唇就不出聲了。
他皺著眉頭,連別人的問話,也不回答。
“打起精神來,普羅珂菲奇。怎麼你一下於就成這個樣子?”飯後,威薩里昂神甫鼓勵他說:“兒於的死是神聖的,老頭子,你別惹上帝生氣吧。他為沙皇和祖國戴上荊冠,可是你……這簡直是罪過,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罪過……上帝是不會饒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