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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身負重託地守衛著生命的最後一個據點。
在以後的幾日盤桓中,我與仇老漢成了忘年交。他帶我去一些農家,指認著地上的殘碑斷碣,指認著一些破舊傢俱。甚至還拉開一些桌子的抽屜,只見屜板竟是雕刻鏤金的李氏家訓的碎片。那些金字在暗室閃亮,卻再也無法拼縫出當年的光輝歲月。這些被瓜分的浮財早已被時光朽蝕,只有這個老人固執地傷悼著這些前朝的灰燼。
“此地有崇山峻嶺之勝;其人以詩書禮義傳家。”這是李氏宗祠寨牆兩端的一副對聯。而今,崇山峻嶺依舊,卻不見了詩書禮義。家久不傳,其人孰在,只剩此空空院落,在鄂渝兩域的交界處獨立蒼茫,像一個遠古的奇蹟供人憑弔。
至今我還記得當年的月亮,是怎樣照臨寂寞空山。我看著仇老漢孤魂般的影子漸行漸遠——一個時代的蒼老背影,讓我久久失語。在我離去的早晨,仇老漢竟來村口送別。老人收下了我剛買下的幾個熟雞蛋,卻不失尊嚴地拒絕了我的微薄捐贈。一輛鄉村客車帶走了我,之後又將我帶到了更遠的江湖之中。每有客從故鄉來,我都忍不住打探仇老漢的訊息,後來譚宗派先生告訴我,早已故去了吧!我想,最後一個真正從內部窺見李氏家族歷史的人,終於走到了盡頭。他陪伴了八十多年的屋舍,最終也不能帶走片磚寸瓦。他的使命完成了,在一個萬物為 狗的時代,他到底又能守護住什麼,他又望見了什麼人間奧秘而最終歸於沉默。
而今,李氏宗祠終於成了一道國保的景觀,在過往的冠蓋中,有誰知道一個老人的故事。我想,只有那口亙古湧泉的老井,那落在一泓深碧中的夜月,會像一面磨洗乾淨的銅鏡,在永恆地返照著塵世的盛衰興亡……
組織後的命運
——大伯的革命與愛情
一
任何一種語言,大約總有一些詞彙會讓我們感到沉重。這是隻能神通而難以言喻的某種感覺——這樣一些語詞彷彿與生俱來地具有特別的質量,一如隕石般破空砸下,讓多數被擊中的心靈感到一陣顫慄,甚而盪漾起如許莫名的痛楚。比如此際,當我擬出這樣一個標題時,我忽然張口結舌手足無措——我在大伯已然成灰的18年之後,依舊如故地感到失語的疼痛,感到我被這樣一些詞語壓迫得艱於呼吸,甚至流不出眼淚。
我似乎看見大伯躺在四塊黑鐵般的詞語之間——一頭是命運和革命這兩個古典詞彙,一頭是組織和愛情這兩個現代詞彙,它們的冰冷凝重更加顯出大伯蜷曲一生的微弱。我又恍惚回到二十幾年前的冬夜,那是在珞珈山下武大的一個簡陋平房中,大伯幾乎百聽不厭地再次在昏昏燈火下按響貝多芬的磁帶。他指著咚咚咚凍轟鳴的四個音符對我說——你聽,這就是命運之神在敲門。
那時年輕的我,還不諳命運的顏色,以為只要插緊鎖鑰就可以阻擋無常的腳步。以後在熟知大伯的往事之後,尤其在身經自己的坎壈之後,我方才明白,冥冥中似乎真有某個神秘的組織或者力量,在暗中編織著個體生命的運數。人在這樣的社會中,如同等待植入軟體的機器,終有一些莫測的程式設計員,在隨心所欲地決定你的命途去向。你甚至會在一些失夢之夜,隱約聽見那些黑暗中的獰笑。
二
我喚作大伯的這個人名叫張志超,實際是姑婆家的長子。姑婆是我外婆的乾姐姐,她們情同手足,於是兩家從民國至今,一直保持著珍貴的情義。大伯的祖父在上個世紀初,是湖北漢川縣田二河鎮著名的剪紙藝人。祖父帶著兒子【大伯的父親】在世紀初年,一路剪紙剪到了聖彼得堡。據說他們父子神奇的手藝,在沙皇時代的俄羅斯城鄉,曾經賺到過許多金盧布。後來十月革命爆發,俄羅斯陷入戰亂,父子避禍返國的途中,在烏蘇里江翻船,行李和錢幣皆付之東流,他們僅得生還。
大伯的父親名曰張懷寬,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的中國鄉村,可謂最先沐浴過歐風俄雨的前衛青年。他在俄鄉的漫遊旅程中,竟然無師自通地瞟學了西醫知識,回到田二河鎮之後,開辦了漢川縣的第一個西醫診所。也許由於他曾躬逢布林什維克的革命,不免也懷抱著一些激進的社會理想,當董必武在湖北發展中共組織時,他成為了最早的一批黨人。他一直以醫生的身份從事著中共的地下情報、交通和武器醫藥供應工作,鄂省的黃麻蘇區和洪湖蘇區,乃至抗戰時期的新四軍,都曾經從他這兒得到過許多的幫助。最後終於因為叛徒出賣,他被民國政府定罪處決於1940年。湖北省人民政府於1951年頒發烈士證給予認定。
大伯出生於191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