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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痛苦,看來也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個歷史悠久的課題。一邊是“左”的壓力,一邊是科學的真理,不講話不行,講真話不敢,說違心的話不情願,於是除了決心“喚回黨的思想政治工作的霞光”的支部書記楊昌明,和當年為右派鳴不平而“自投羅網”的右派室主任吳天湘光明磊落、仗義執言外,大多數與會者都採取了“前王朔”式的態度,或“批評青年奇裝異服、痛斥電影胡編亂造”;或大談訪日見聞以證明資本主義的腐朽;或批判重慶燈會的崇洋媚外,避實就虛,避近就遠地抵制、應付三天的會議,來保護自己,保護同志,保護學術研究的科學性。諶容用了“字斟句酌的表態”,“離題萬里的表白”,“不著邊際的聯絡實際”,“故作小心的檢討”,“貌似真誠的坦率”,“眉飛色舞的謊言”和“熱烈的廢話”這些相反相成的詞構成的片語,高度概括、維妙維肖地表達了知識分子式的狡黠,準確地刻畫出中國知識分子“外圓內方”的傳統特徵。“方”固然是可敬的,這使吉子寬未能真正達到預期目的;但諶容也透過吳天湘的言行對世俗所認可的“適度的變通”、“無傷大雅的圓滑”的消極面進行了批判,這對知識分子乃至全體國民的文化性格的改造,至今仍有著強烈的警省作用。
如今這部“問題小說”中的主要“問題”對處在“以經濟建設為中心”而不是“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氛圍中的讀者可能已失去了政治的震撼力,但它的可讀性並沒有減弱,我看到一些1982年時還是幼兒園小兒的青年仍能把它當作一出喜劇玩味欣賞。書中的人物沒有完整的性格和命運,但他們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強烈鮮明,潛臺詞豐富,令人過目難忘。因被打成“特嫌”而變得唯唯諾諾的張維,每次會上都要第一個結結巴巴艱苦地發言,兩膝緊並,身子前傾,瘦骨嶙磷,粵味普通話,即使他說出要“自己整自己的風”,“自己搞自己的運動”這樣的話來,全室同仁念他的“老實巴腳”,又提到“黨員標準”等等“嚴肅”的事情,也暗自感激他的長篇發言“救了”大家的“駕”,所以全部都有教養地“正襟危坐”,“有禮貌地聆聽”。而張維再緊張也不失學者的嚴謹,十分注意“英明領袖華主席”和“黨中央、華主席”云云提法的區分。而會議冷場時吳天湘埋下眼吞雲吐霧,葉菲研究秦童童毛衣的編結技法,西服革履、風度翩翩的“江南才子”朱盛以少有的殷勤給大家提壺續水,都受各自性格的支配以不同的方式表現了迴避和掩飾的心理。當事人許明輝被迫說出自己的文章“有錯誤”時的臉上一紅,“不覺朝”剛正不阿的吳天湘投去的“一瞥”沒能逃過諶容的眼睛;而結在腦後的長髮一甩一甩的秦童童,嬉笑怒罵,童言無忌,被作者賦予“高幹”出身、“知青”資歷的背景和依據。我由衷欽佩作者對生活觀察、感受和表達的非凡能力,特別是她駕馭語言的功力。書中人物的語言(和行為)是充分個性化的,而作者自己的敘述語言,也都在詞彙、句型、語氣、風格上同她所描繪物件的情味完全吻合。
諶容發表於1985年第三期《收穫》上的《散淡的人》中的楊子豐,同吳天湘有很多相似之處。但他的剛正不阿,他的光明磊落,他的襟懷坦蕩,以及被社會溢之為“恃才做物”、“孤芳自賞”的那些知識分子的特徵,比吳天湘表現得更充分、強烈、鮮明;而且也許是因為他沒有被打成右派妻離子散的遭遇,或者更因為他是除了真理別無他求的散淡的人,他比吳天湘少了些深思熟慮而鋒芒畢露、落拓不羈。
1985年是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十分重要的一年。從這一年起,開始了文壇上多元化的“戰國時代”。在這一年裡,人們幾乎是要言必稱《小鮑莊》、《你別無選擇》和《透明的紅蘿蔔》;發表了“尋根”宣言的青年作家們在老井裡、棋盤上和刑天氏的後裔當中挖掘著我們民族傳統的優根或劣根。創作面貌千姿百態,若說有什麼共同之處的話,那就是不同於此前引起社會轟動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和“改革文學”,不再所謂“粘滯”於現實,政治色彩也大大減弱。但諶容筆下的那群二十世紀的中國知識分子和她一樣是政治化了的,他們的一生都在政治的風浪中顛簸沉浮。然而誰能說中國的政治不體現傳統文化的特色,作品中的文化意蘊只是“尋根派”小說的專利呢!諶容十分巧妙地安排了一場年近古稀的老友們的聚會,大家在一起談天說地,論古道今,這既描繪了知識分子生活中的典型情景,又用簡煉的筆墨彙集了高密度的審美資訊量,還利用讀者信奉的“酒後吐真言”的規律真實地揭示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群人三句話不離政治:談到宴會男主人的戒酒,便